未来还会好吗?
在全球经济波动、增长疲软、生活成本持续上升的当下,人们最关心的其实不是宏观数据,而是一个朴素的问题:未来还会好吗?
这并不是一句鸡汤式的自我提问,而是一个需要从政治经济学角度严肃对待的问题。因为当下的经济困局,并非某个国家的偶然失误,而是整个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在历史周期中的一次深度震荡。
今天的全球资本主义体系遇到的困难,不仅表现为周期性的经济停滞,更体现在结构性的长期衰退。生产过剩、消费不足、收入两极化、劳动边缘化、产业外移、技术垄断、金融泡沫、债务堆积,这些不是暂时的经济“症状”,而是资本主义制度内部不可避免的积累性矛盾。
当今世界的每一场危机,不论是金融暴跌、债务坍塌、产业脱实向虚,还是普通人感受到的无力与焦虑,本质都来自资本主义制度运行的逻辑本身。

一、历史镜像
如果把当下放在历史的镜子里来看,这并非第一次出现。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资本主义工业化和全球市场扩张带来了生产力的飞跃,但也暴露了深层矛盾。
欧洲资本主义国家在1873年的“长期萧条”中经历了金融危机、工业产能过剩和劳动者失业的冲击,经济周期的规律性显露无疑。
资本为了维持利润和市场,开始通过殖民扩张和军事竞争缓解国内矛盾,普通劳动者承受直接压力。
正是在这种结构性矛盾积累的背景下,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战争成为资本为维持积累、转移内部矛盾的手段,阶级冲突被军事动员和国家机器暂时压制,劳动者付出了惨重代价。
战后,欧洲资本主义国家和日本等国家都面临经济重建和金融波动的压力。1927年的日本昭和金融恐慌以及1929年的全球大萧条凸显了资本主义的周期性危机:银行倒闭、企业破产、失业激增、社会矛盾尖锐。
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战败赔款与通货膨胀,使劳动者生活陷入绝境,经济危机催生了极端民族主义和法西斯力量。
日本则在泡沫破裂和出口受挫中,通过军国主义和侵略扩张缓解危机,劳动者和殖民地人民成为牺牲品。
二战前日本和德国的经验清楚表明,当资本主义危机爆发时,国家和资本往往利用民族主义、军事扩张和战争来转嫁矛盾,确保资本继续积累。
二战后,资本主义进入战后重建与“黄金时期”,日本和韩国成为典型案例。
日本在美国主导下重建工业,实现经济快速增长,韩国在1960年代开始出口导向型工业化。表面上劳动者生活改善、经济繁荣,但资本主义周期性危机并未消失。
198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破裂、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等事件,再次证明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矛盾:劳动者始终是危机中首当其冲的群体,而经济繁荣的表象掩盖了深层阶级固化和不平等。国家干预、国际资本流动和全球金融体系的运作,只是资本主义危机的缓冲机制,而非根本解决方案。
社会生产能力高度发展,而劳动者的购买力长期被压低;资本积累高度集中,而利润空间因为过度竞争而不断变窄;技术革命本该造福全体人民,却被资本垄断和私有化之后变成“节省劳动力成本”的工具,导致工人被抛入失业与低收入的循环。
每一次危机,都让世界看清资本主义的本质不是“效率”“自由”“市场”,而是——在利润与人的生活发生冲突时,资本永远站在利润一边。
这些历史脉络揭示了资本主义周期性危机、阶级矛盾和战争的内在联系:经济危机是资本积累逻辑与生产力发展矛盾的必然产物,战争和民族主义是资本和国家在危机中转移矛盾、恢复利润和扩大市场的工具,而劳动者承受最大代价。
无论是二战前日本、德国的经济危机与民族主义,还是战后日韩工业化与现代金融危机,都显示出资本主义制度本质未变:利润驱动、周期性危机、劳动者受压和国家干预作为缓冲机制,构成其不可分割的整体。
二、自由派的谬误:把斗争成果当成制度优点
二战之后欧美的福利国家曾经短暂地缓解了矛盾,八小时工作制、带薪休假、全民医疗、住房补贴、强势的工会……这些在今天常被自由派当作资本主义“先进性”的证据。
但从政治经济学角度看,战后福利制度并不是资本主义的自然产物,而是当时特殊历史条件下的压力产物。
这是自由派最常用的手段:把斗争的成果当成制度的功绩。
许多自由派看见欧美的福利,就把它当成资本主义“自身的进步”。
但他们忽略了一个根本规律:资本主义不是靠良心让步,而是靠力量让步。
欧美的八小时工作制、医疗保障、养老体系、伤残赔付、带薪休假……
没有一条是资本家自愿的。
全部都是:
工人大罢工;
革命运动高涨;
社会主义传播;
工会力量壮大;
资本家恐惧群众革命;
在这种情况下,资产阶级为了保住统治而“被迫让步”。
如:
美国八小时工作制的来源?
不是资本主义仁慈,而是:
1886年芝加哥干草市场事件;
工人武装罢工;
数十万人上街;
资本家和警察镇压流血;
最终才承认八小时制;
这是用 鲜血 换来的。

欧洲福利国家的来源不是“自由市场带来的繁荣”,而是:
二战后共产党力量强大;
社会党、工会把持议会;
大规模群众运动;
资本家怕再来一次十月革命;
所以才推出:
公费医疗、免费大学、高额社会保障、失业金、强制工会谈判等
这些福利不是资本主义的内生属性,而是工人阶级斗争的胜利果实。
自由派不敢提这一点,因为一提就暴露——
资本主义服软,是因为它害怕人民。
正如那句关于格瓦拉的名言:『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修学校和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这句话刺穿了历史。福利制度不是资本主义的“良心发现”,而是斗争的影子。而影子淡了,福利也就随之消失。
从 1980 年代至今的全球新自由主义浪潮,把这些福利几乎全部推回去。工会被削弱,劳动者被碎片化,产业链被外移,金融部门无节制膨胀,技术企业垄断超越了国家。
欧美普通人的生活并不是自由派所宣传的“天堂”,恰恰相反,工资不涨、房租飞涨、债务沉重、医疗昂贵、社会流动性降低,这些才是资本主义在“压力消失之后的真实面目”。
然而自由派的叙事却始终停留在一个简单逻辑:欧美模式成功、资本主义高福利、市场能够自我纠错、只要少管点就会变好。他们把资本主义在压力下的退让当成制度本身的进步,把公共利益的成果归功于市场之手,却对压迫结构本身视而不见。
自由派反复强调资本主义能带来“繁荣”,却不肯去问这繁荣的代价是谁在付、付到什么程度、能不能持续。
更荒谬的是,愈来愈多人开始引用“为什么发达国家不信马克思主义”之类的浅薄论调,仿佛一个国家是否强大,不是取决于其历史机遇、殖民扩张与全球掠夺,而是取决于人民对某种思想的“信仰度”。
这种观点把复杂的全球经济体系简单化,把压迫史、殖民史、剥削史、金融帝国史通通抹去,只剩下一套为资本主义背书的逻辑。而这种逻辑的基础不是事实,而是对政治经济学的彻底无知。
三、经济发达不等于劳动者生活改善
说到此处,我又想起此前看到一些自由派常拿韩国作例:“它是发达国家,却没有殖民掠夺历史,说明资本主义自身就能创造繁荣。”
这个论调在政治经济学分析下显得极其表面化。韩国的经济奇迹——从1960年代的工业化,到1990年代跻身发达国家——表面上展现了资本主义制度效率,但背后隐藏的,是强烈的阶级压迫和国家对资本的集中调控。
韩国的工业化并非资本自发良心的结果,而是国家主导的资本积累逻辑:政府通过出口导向、低工资政策、严格的劳动控制,推动企业扩大生产,快速攫取剩余价值。
普通劳动者承受长期高强度工作、加班文化普及、社会保障薄弱的现实。社会的经济表象繁荣,却建立在劳动者被结构性压迫和牺牲的基础上。阶级矛盾被有意压制,社会空间高度分化,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普通人即便努力,也很难跨越阶级鸿沟。
我此前写过一篇关于韩国电影《寄生虫》的文章(文章链接:拼尽全力的背后,是无法逃脱的阶级枷锁)。

电影《寄生虫》恰如其分地呈现了这一现实。电影中,贫困家庭与富裕家庭生活在同一城市,却隔着无形的阶级壁垒。
底层民众生存在地下半地下的居所、狭窄的通勤空间、临时和低保障的工作,是劳动者被压迫的象征;

而富人家宽敞的别墅、豪华的生活环境和教育资源,象征资本的高度集中和制度性优势。

贫困家庭想通过巧妙手段改善生活,却不断被现实和制度结构压制,这不仅是故事冲突的来源,更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阶级固化的生动隐喻。

电影进一步揭示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劳动与财富的结构性不平等:
经济发达不等于劳动者生活改善。尽管GDP增长迅速、经济现代化完成,但社会阶层固化、住房成本高企、贫富差距明显,劳动者与资本、富裕阶层之间的鸿沟依然存在。
GDP增长和资本积累的背后,是劳动者承受超长劳动时间、低收入和不稳定就业。
自由派常用韩国例子论证:资本主义可以自然带来繁荣和体面生活,无需殖民掠夺或外部压力。
然而,《寄生虫》提供了强有力的反证:
1. 经济发达≠劳动者福利自动改善:GDP增长和现代化表象掩盖劳动者长期承受的剥削和不稳定生活。
2. 制度让利是被迫而非自发:福利、社会保障、教育机会都需要外部压力或阶级斗争,资本不会出于善意主动让利。
3. 阶级固化与财富集中:电影展示的社会隔离、空间分化和资源垄断,正是现代韩国经济发达但阶级固化的写照,反驳了自由派对“发达国家模式天然优越”的简单论调。
通过《寄生虫》,我们看到一个清晰的事实:韩国的经济发达,并没有消除劳动者的被剥削状态,也没有让普通人自动享受到体面生活。
自由派以“没有殖民掠夺就能发达”为论据,忽视了国家干预、阶级压迫和劳动者牺牲这一经济逻辑。
电影则生动地提醒我们,资本主义繁荣从来不是普惠的,它是一种选择性、结构性的繁荣,劳动者必须依靠自身组织和力量争取生活改善,而非依赖资本的善意或市场的自调。
现实正在证明:资本主义的繁荣是以危机为前提的,是以多数人的不稳定为代价的,是以对未来透支为手段的。
从 2008 年金融危机到全球债务堆积,从贫富差距扩大到世界范围的中产危机;
从零工经济到人工智能就业冲击,世界进入了一种新的结构化不稳定。
资本主义越发展,危机越深;技术越进步,劳动越被边缘化;金融越繁荣,经济越脱离实体;财富越集中,社会越不稳定。
四、那么,未来还会好吗?
这个问题无法用一句“是”或“否”回答。未来不是经济学家预测出来的,也不是市场自动校准出来的,更不会从资本主义内部自然生成出某种善良的改变。未来的方向取决于一个更根本的问题:普通人是否还能拥有创造历史的力量。
当压迫阶级感到压力时,它会让利;当它不再恐惧,它就会收回一切。福利、权利、工作制度、社会保障,无不是力量平衡的产物。
未来会不会好,不取决于资本主义的仁慈,而取决于人民是否还能联合起来,建立起足以重新塑造世界的力量。
如果人民不能看穿资本主义的腐朽,不能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团结起来的力量,那么,资本主义这辆破车,修修补补,又能继续跑一段。
未来能否变好,本质不是经济问题,而是力量问题、阶级问题、政治问题。
资本主义不会主动给出答案,但人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