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懋仁：无端指责屈原至少是一种无知

　　端午节那天，在微信里看到有那么一位奇人，对屈原做了以下极为不堪的评价：“爱憎分明，报仇雪恨方为君子。而屈原则不然。其满脑子的鹰犬思维，当惯了奴才，一旦不被主子信任就哭天抹泪惶惶不可终日。读他的几篇辞赋（天问、九歌）整个就是奴才舔主的写照。为了自证清白和效忠，沉江而死喂了鱼鳖，真乃死得其所。后人端午纪念他真是中国二千多年来奴才观念的延续，余鄙之！”

　　简单说来，就是这一位奇人认为，屈原甘做君主的奴才，做君主的鹰犬。所以他认为屈原并不伟大。我没有想明白，这位奇人是从哪里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在屈原伟大的诗篇《离骚》里，确实有不少诗句是指责楚王远离忠臣，而亲近佞臣的诗句，也有不少表示自己洁身自好，不愿意与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小人同流合污的诗句。如果只是根据这些诗句，就判断屈原是甘心做奴才，习惯做奴才，其实是很不公平的。

　　对古人的评价，无法离开当时的时代与社会，无法离开当时人们的思想观念，更不能只站在今天人们的观念和意识上，来指责古人的缺点和不足。这就是脱离实际，就是违背历史唯物论的。

　　在屈原那个时代，以及后来几千年的中国封建社会，爱国者无法不与忠君联系起来。不论君王是明君还是昏君，都是一个国家或者一个王朝的代表。他掌握权力在治理国家，所以国家的好坏，百姓生活的安稳与不幸，都是与君王的治理息息相关的。

　　在历史上，屈原为了楚国的强盛，担任楚怀王左徒，从事变法改革，制订并且出台了各种法令。在接下来的数年中，屈原不断深入变法改革，与旧贵族和顽固势力进行着斗争。由于屈原的变法触及到旧贵族与顽固势力的利益，因此遭到这些保守集团的攻击。他们对楚怀王轮番攻击屈原，导致屈原被罢免了左徒的官职，改任三闾大夫。

　　在这样的情况下，屈原自然为自己遭到不公的待遇非常不满。更重要的是，屈原是在为国家做事，但没有得到楚王的支持，反而遭受到这样的打击。他更多的是对国家命运的担忧。他担心这样下去，国家将走上一条必然虚弱甚至可能被灭亡的道路。他希望楚王不要被这些奸佞的臣子所迷惑，应该看到让国家不断强大起来的正途。

　　前面提到的这位奇人，就是把屈原在《离骚》中所表达出现的如此复杂的情感，简单地归结为奴才思维、鹰犬思维，实在是太过简单化，而且也实在太野蛮了。在封建时代，虽然战国时期只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早期，但那种把忠君与爱国相互联系起来的观念已经树立起来了。一个正直的官员要想为老百姓做点有好处的事，怎么可能脱离开君王的支持?道理很简单，如果君王不支持这样的臣子，这一类正直有为的官员就什么事也做不成。这是当时的历史环境所造成的。没有人能够抽身于这样的历史环境之外。

　　小时候，看《岳飞传》，看到岳飞取得朱仙镇的大捷，马上就要直捣黄龙府了，却接到高宗的十二道金牌，被迫撤兵。我们很多小孩都为岳飞感到惋惜。我们不明白，岳飞手里有那么多军队，而且都属于百战百胜的岳家军，如果不听皇帝的命令，继续攻打金兵，怎么可能不取得胜利。或者，岳飞看到朝廷上奸臣当道，率兵杀回临安，要么诛杀奸臣，要么推翻宋高宗，怎么就不行了?后来等到成年了，才知道，在那个时代，岳飞是不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选择的。而且，在十二道金牌下来之后，岳家军两翼的援兵早就先撤走了，后勤供应也断绝了。岳飞成了孤军深入，自身已经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之中，岳飞不撤兵就是等着被消灭了。

　　屈原的性格和面临的环境也是与岳飞很相近的。他被罢了官，但他不可能指责楚怀王。他对楚王有埋怨、有不满，但就是不会有仇恨。在屈原看来，这是作为臣子的必要素质。像那位奇人所指责的，这就是奴才，这就是鹰犬，实在是对屈原的苛求。在封建王朝时期，哪个臣子不是君主的奴才，哪个臣子不是君主的鹰犬?在封建王朝，能有所谓纯粹而正直的人，不去做官，而能为老百姓做更多的好事的吗?那时所谓为国、爱国、爱民的人们，都会有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梦想。当然，做了官，能做点事，自然也能光宗耀祖。这也是那个时代人们必然的一种局限性。岳飞有这样的局限性，海瑞也有这样的局限性。屈原自己本身就出身于贵族，反而不会太注重所谓光宗耀祖的欲望。

　　如果屈原如那位奇人所说，不过是要做君王的奴才和鹰犬，那么他为什么要选择变法的道路，为什么要打击旧贵族与顽固势力?这其中的出发点难道不是为了楚国的长治久安吗?当时在战国其他国家，除秦国外，其他国家有不少也在不同程度上进行变法的改革，而且多少都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屈原这样做，当然也是希望楚国也能更加强大起来。楚国强大了，就不那么容易被秦国欺负了，楚国的百姓就能有安稳日子了。这不是爱国情怀还能是什么?

　　至于说所谓奴才和鹰犬，那些旧贵族与顽固势力就不是君主的奴才和鹰犬了吗?屈原如果只是考虑个人的荣华富贵，他完全可以和这些人同流合污，他没有必要洁身自好，没有必要与那些人划清界限。当然，中国历史上也就没有屈原这样伟大的爱国主义者，也不会创作出如此伟大的诗篇。

　　从历史上走过来的中华文明，其闪烁出的光辉不可能完全摆脱旧时代的灰尘和阴影。而同时，正是由于存在着这样的灰尘和阴影，才可能衬托出这些光辉更加明亮，更为灿烂。那种无端指责屈原和其他中华历史中伟大人物的奇人，以为用这种极端的观点就能骂倒这些伟大的人们，不仅是不自量力，而且也是太过无知了。

　　【作者系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