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刘继明《人境》上部第二十六章
一本书其实跟一株农作物的生长的过程差不多。只不过农作物植根于大地之上,而书是植根于人的内心。
平原上的秋天总是那么短暂,往往还没等人们摘完田里的棉花或抜完棉梗,掐掉穗子的高粱和拔去棒子的玉米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等着焚烧,天气就骤然冷下来了。头天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夹衣呢,第二天早上起来推开门,一股逼人的寒气迎面扑来,冷得不由缩了下脖子,地上白乎乎的,像铺了一层薄薄的盐,或下了一场雪,睁大眼睛细看,原来是落霜了!
在乡下,秋天到冬天的更替,类似于彩色片向黑白片的转换。不是么?随着树叶一片片从树上飘落殆尽,裸露出铁青色的枝干,菜园里的青菜变得日渐单一、稀疏。沟渠的水早已干涸,露出了肮脏的淤泥和杂草。田间地头和沟坡上的野草一片枯黄。绿色像一支溃败的军队,在严冬的威逼下,正一步一步地从人们的视线里退却。乡村的景色正变得枯索凋敝,暗淡无神,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但庄稼人并不在乎色彩的变化。他们心里只装着24节气,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的农事。一年四季环环相扣,循环往复,永无穷尽。他们对每个季节一视同仁,如同对待生老病死一样。在真正的冬天来临之前,他们照样很忙碌,抓紧时间抢播冬小麦、油菜籽和别的绿肥,以备来年的春耕。
对庄稼人来说,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忙碌是他们的宿命,忙完庄稼活儿,又轮到忙着操持一下自己的事儿了。最大的一件事当然是准备年货。在神皇洲,“年货”的内容极其丰富,从进入农历冬月开始,打糍粑、打豆腐、做豆筋子、熬米糖,杀猪、宰羊,一桩接着一桩,直到大年三十晚上,才算消停下来。
乡下人也喜欢把一些“人生的大事”放在冬天来操办。比如为老年人做寿,年轻男女的娶妻嫁人,甚至不少老人都是在冬天里寿终正寝的。所以每到冬天,乡下人总是有喝不完的喜酒,吃不完的寿宴或丧宴。每天都能听到红白喜事的鞭炮声,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一天到晚都不间断。在乡下人心目中,不仅是春节,就连整个冬天都是他们的节日。
对神皇洲人来说,今年冬天最大的一件事无疑是赵广富的小女儿赵满月出嫁。
早在几个月前,赵广富就开始为操办喜事准备,不间断地开着他那辆农用车去镇上打货,从置办酒席的各种食材,到待客的烟酒和糖果瓜子儿,一趟趟地往家里拉。这个神皇洲的种棉大户平日里由于把全部精力扑在庄稼活路上,总是心事重重,见了人也难得露出笑容,但现在像变了个人似的,见了村里的每一个人都满脸笑容,主动打招呼:“记住初八来吃酒,就不另请啦!”对方赶紧说:“一定上门恭贺,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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