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奏的历史与历史的节奏——《共产党宣言》对资产阶级的历史分析及其蕴含的方法论
《共产党宣言》(以下简称“《宣言》”)的问世标志着马克思主义的诞生,这一划时代的文本被称为“袖珍版马克思主义百科全书”。学界对《宣言》的版本考证、文本结构、思想主题以及当代价值等进行了极为丰富的研究。而马克思、恩格斯如何认识历史,以及如何将对历史的认识与社会发展规律密切关联起来,是在研究《宣言》中值得关注的问题,其中有一个文本细节需要予以重视:《宣言》作为共产主义同盟的纲领为何以对资产阶级的历史分析为首要章节展开?作为“政治宣言”的《宣言》又为何在正文中以历史口吻开篇?笔者认为,这是由于《宣言》的写作建立在马克思、恩格斯对人类历史发展的透彻认识之上,他们在“双元革命”时代对人类历史前途命运的深刻反思,蕴含着深刻的历史意识,具有强烈的历史感。笔者试图以节奏的历史与历史的节奏为分析视角,将节奏与历史加以关联,探究《宣言》中蕴藏的历史意识和历史思维,考察其对阶级斗争历史的叙述背后深层的“社会结构”规定以及资产阶级发展所引发的历史速率的变化,阐明社会发展中历史规律的呈现方式,揭示马克思、恩格斯历史阐释中蕴含的唯物史观方法论。
一、节奏的历史:以“社会结构”为基础的历史及其速率变化
“节奏”原指音乐中长短不一的音符组合,后比喻人们工作有规律、有步骤地展开。亨利·列斐伏尔在《节奏分析:空间、时间和日常生活》中首次将“节奏”作为一个哲学命题,阐明节奏中蕴含重复和规律性存在的哲学意涵;费尔南·布罗代尔将节奏运用于对历史的分析之中,他认为社会史是在人与所处环境关系历史之上的“节奏平缓的历史”。笔者认为,历史与节奏之间确实具有内在关联。“节奏的历史”是包含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统一体,力图在对历史的不断追问与求解中,打开对未来的想象并在未来视野中回溯历史发展的位置与纵深,从而解密人类社会历史的真谛。《宣言》中关于资产阶级的历史分析,潜藏着深刻的节奏的历史的深刻意蕴。《宣言》为我们呈现出“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的景象,其立足“社会结构”,以资产阶级生产力巨大发展所引发的历史速率为具体表征,展现出了节奏的历史的原初状态。
在《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以对资产阶级的历史分析所展开的宏大历史叙事超越了思辨历史哲学和分析历史哲学的认知方式,达到一种节奏的历史的高度。节奏的历史不同于那些基于理性或现实需求对历史的解释理路,它既作为历史本体直接指向历史进程本身,又在历史认识的维度表征历史的具体存在状态。在对历史的哲学反思上,维柯首次将人的创造性活动赋予世界本体的哲学意指,力图建立“一种理想的永恒的历史”,试图促使人类历史获得哲学的抽象性检验,并使得哲学得到人类历史的现实证成,由此开创了历史哲学的理论形态。在维柯之后,由于历史认知方式的不同,历史哲学大体分为两个流派:一派以康德和黑格尔等为代表,形成了聚焦历史本体的思辨历史哲学;另一派以克罗齐、柯林伍德等为代表,形成了探究历史认识的分析历史哲学。在思辨历史哲学视域中,康德认为应该把人类历史归于自然界隐蔽计划的实施,黑格尔认为历史无非体现了“世界历史”的“理性的狡计”,同样将人类历史的发展表征为某种超验本体的“意志”。在分析历史哲学视野下,克罗齐认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因为一切民族和所有时代的历史均产生于新需要的推动,历史的本质在于以“现在进行时”看“过去时”,一切历史判断背后的实际需求赋予历史当代史的性质;柯林伍德则认为“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历史是研究过去的事实以发现人们行为所内蕴的思想动因,历史过程本身就是思想的过程。通过《宣言》,我们既可以看到马克思、恩格斯对历史本体的肯认——历史本身是节奏的自我发展,又能洞察其对历史的独特认识,即一切历史都是节奏史。由此,社会历史的发展以节奏的历史的形式呈现出来。
《宣言》中对资产阶级历史的分析以“社会结构”为基础而展开,具体表现为经济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及其产生的“社会结构”在长时段历史发展中所发挥的基础性作用。恩格斯在《宣言》1888年英文版序言中指出:“每一历史时代主要的经济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所赖以确立的基础,并且只有从这一基础出发,这一历史才能得到说明。”由此可见,历史是建立在一定的社会结构上的历史,而历史运动本身构成社会结构的历史演进。“社会结构”是理解整体社会历史的一种原初性、基础性范畴,以“社会结构”为出发点,马克思、恩格斯在历史研究中实现了对历史本体和历史认识把握的有机统一。从这个意义上说,后来布罗代尔所言的“结构历史”的特征实际上也是处于《宣言》中所讨论的历史是以“社会结构”为基础的范畴内。在《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进一步指出,资产阶级的历史是以“社会结构”为基础的历史发展的产物,“现代资产阶级本身是一个长期发展过程的产物,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一系列变革的产物”。正是将历史视为“社会结构”发展史,马克思、恩格斯作出了“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科学判断。《宣言》中的“世界历史”概念已经不再受制于黑格尔“绝对精神”的“世界历史”思想的影响,而是在本质上具有了与黑格尔世界历史不同的实体意义。在黑格尔看来,理性创造“世界历史”并统治“世界历史”,“世界历史”是一种“绝对精神”的自我构造和自我演绎;马克思、恩格斯深入“社会结构”内部,分析了世界历史生成的必然性。他们从生产力、普遍交往的发展以及因交往而产生的分工入手,分析指出资产阶级大工业的发展使得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生产与世界性消费的历史趋势。《宣言》最突出的特征“并不是独断地强调阶级斗争和劳动与资本的关系,而是把所有这些范畴纳入一个包罗万象的历史结构中去”。正如有学者所说:“马克思历史理论的核心,是将整个人类历史的本质性把握为生产方式的变动结构,亦即把握为以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为主轴的社会基本结构的演化进程。”也正是从“社会结构”这一基础出发,马克思主义才能够达到对人类社会历史的正确认识和科学解释,并揭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
在《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在“社会结构”基础上阐释人类整体的历史状况,将原始社会以来的一切历史视为阶级斗争的历史,使得节奏的历史获得了现实存在。他们在文本中“没有提供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关系的一般性陈述,它集中论述的是基于这种关系的阶级冲突的历史”,并强调阶级冲突的“模式本身正在重复”,实现了对深层“社会结构”发展史的具体化。马克思、恩格斯在历史总体上将阶级斗争置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结构之中进行历时性考察,分析了自由民和奴隶、贵族和平民、领主和农奴以及行会师傅和帮工等不同时代的社会阶级进行斗争的历史,说明了阶级斗争在不同历史时代的差异化形式下的重复且一致性内容,即剥削和被剥削、统治和反抗、压迫和反压迫等。阶级斗争在历史上以不同的类型、形式出现,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则始终聚焦压迫与反压迫斗争,这是阶级斗争之本质和内涵的历史性重复。正是在这一重复的意义上,原始社会以来的一切历史一定程度上都可以被称为节奏的历史。
节奏的历史在《宣言》中通过资产阶级生产力巨大发展所引发的历史速率的极大提升而愈加鲜明地得以彰显。《宣言》中关于资产阶级历史的分析之所以诉诸历史速率的方式,是基于资产阶级历史发展的特殊方式,即生产力的不断变革。“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 马克思、恩格斯在分析中充分展示出资产阶级推动历史发展的强劲速率,这是节奏的具体表征。“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资本的世界历史性特征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持续调整中得以展开,其作为社会的规定性存在形成了“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的独特的历史情势。马克思、恩格斯明确指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工业和商业历史,是现代生产力反抗现代生产关系、反抗作为资产阶级及其统治的存在条件的所有制关系的历史。生产力不断变革和反抗的历史就是生产力发展的历史,在这种资本主义生产发展的特殊情势下,资产阶级在历史上起到“非常革命的作用”。“非常”一词本身具有特别的含义,一方面说明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与传统的社会经济发展模式存在区别,突出了资产阶级对现实历史发展的巨大推动作用;另一方面表明在资产阶级实现自身发展的同时,会加速一些传统社会属性的消解,促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现历史性重塑。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快速调整和推进,使得历史获得迅速发展,并形塑出世界历史的整体样态。
马克思、恩格斯从经济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结构视角,基于历史发展方式及其速率的维度,为我们呈现了宏阔、动态的节奏的历史。节奏的历史依据“社会结构”不断展开,是《宣言》从历时性的时间维度呈现出共时性的历史本体根基,这种历史作为一种深层的历史蕴含“社会结构”的维度,通过阶级斗争的历史得到现实表达,并在具体历史的发展中以特殊历史速率而出现。正是通过对历史本体及其认识之上的原初历史状态的呈现,我们可以进一步认识到历史规律及其发展趋势。
二、历史的节奏:历史规律和历史趋势的表达
历史是一个多维时间和空间的集合体,以时间维度展开,又跳出时间的限制并承载于特定空间,但本身不是囿于空间的静止物。从历史时空的维度看,历史会在发展中体现出某种“重复”,并在“重复”中展现出“差异”状态,我们可以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历史的节奏”。所谓历史的节奏中的“重复”并不是指历史事件的重复,也不是“历史结构”的重复,而是强调“历史规律”的重复。历史规律在历史发展中的“重复”不是一种简单的历史“复制”,本质上是一种差异化的“重复”。历史的节奏在历史的时空交互之中生成,是差异化历史规律的“重复”的具体表征。《宣言》中对资产阶级的历史分析呈现出历史的节奏的动态历史图景,具体指向资本生产和破坏的节奏以及社会所有制不断反抗与变动的节奏,呈现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和共产主义必然胜利的历史趋势。
历史的节奏主要呈现出历史演进过程中的规律性,它与历史事件的重复和“历史结构”的重复不同,而是指向历史规律的重复。黑格尔曾对历史事件的重复有过论述,他在《历史哲学讲演录》第三部第二篇“从第二次昔尼克战争到皇帝当政时期”中指出,一切伟大的历史事变和人物均会重复出现的现象,即“如果某种国家变革重复发生,人们总会把它当做既成的东西而认可。这样就有了拿破仑的两次被捕,波旁王室的两次被驱逐。由于重复,开初只是偶然和可能的东西便成了现实的和得到确认的东西了”。针对黑格尔的观点,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明确予以回应:黑格尔“忘记补充一点: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马克思以历史的悲喜剧隐喻了历史事件的不可重复性,即历史事件只是形式上类似而在本质上天差地别。这说明历史永远都在“进行时”,是伴随时空不断生成、运动、变化和发展的存在,正如“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般,历史事件也不会重复发生,更不会出现复制品。相对于历史事件的反复,日本学者柄谷行人强调“历史结构”的重复,即“历史的反复并非意味着相同事件的重复。能够反复的并非事件(内容),而是形式(结构)”。他运用《路易·波拿巴雾月十八日》的历史分析方法解读日本明治时期以来的近代化历程,对“历史的反复”作出了全新的解释。柄谷行人提出的“结构的反复”主要是指国家和资本的反复结构,这是比历史事件更为深入的一种反复形式。但这种解释方式的症结在于其忽视了为何会出现“结构的反复”这一前提问题,这一前提问题本质上需要探寻历史规律才能得以说明。结合黑格尔和柄谷行人的理解,笔者认为,所谓历史的“重复”根本指向“必然性规律”的重复,即“问题在于这些规律本身,在于这些以铁的必然性发生作用并且正在实现的趋势”。
《宣言》中对资本周期性繁荣和危机的论述,揭示了资产阶级历史发展的节奏。“一个社会团体、一个阶级或者一个社会等级想要发生变革,必须留下节奏的印记以表明对时代进程的干预。”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节奏通过资本的繁荣和危机呈现出来,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内蕴着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历史规律。现代化发展中技术的革新推动了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呼唤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具体形态,资产阶级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统治者却无法驾驭其所创造的生产力。因为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无法充分适应生产力的发展,必将成为资本主义社会历史发展中不可避免的阻力。资产阶级只能通过摧毁过剩的生产力进行自我调适,从而引起周期性的“商业危机”。列斐伏尔认为:“适合资本的节奏是生产(一切:事物、人等)和破坏(通过战争、通过进步、通过发明和野蛮干预、通过投机等)的节奏。”这种资本生产和破坏的节奏就是资本发展规律的外在表现。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指出,在资本规律的必然性范畴中,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不会自动消解,而只能通过转移的方式得以“缓解”,但这也始终只是一种无休止的自我内耗。马克思、恩格斯运用极为形象的比喻来说明资本的节奏:“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这个曾经仿佛用法术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现在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资本主义社会需要不断调整和寻找办法来克服社会危机,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将这种方法归结为生产力和市场:一是资产阶级会大量消灭现有生产力;二是资产阶级会夺取新的市场或更加充分地利用旧的市场。
《宣言》中对社会所有制关系变动的论述,也彰显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节奏性特质。资本主义周期性的经济危机预示着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必然被摧毁,马克思、恩格斯将资产阶级所有制关系的瓦解认定为一种“类似的运动”。由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回溯社会历史的发展,资产阶级赖以存续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形成于封建社会,封建的农业和工场手工业即封建的所有制关系不再适应生产力的发展,逐渐被资产阶级所有制关系取代。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论述了社会形态的历史发展,揭示出所有制关系变动的历史节奏,这是一种以所有制为变更的社会形态发展的历史节奏,在此过程中他们还指明了历史发展的未来趋势。
在社会历史发展的节奏走向中,蕴含着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然胜利的历史趋势。资本主义大工业的发展需要充足的劳动力,并且劳动力只有为资本增殖时才会被需要,这样工人的劳动力被商品化,成为生产发展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资本主义大工业的发展推动分工的精细化,工人的劳动变得更加简单和机械,在这个过程中无产阶级日益被组织起来。资产阶级推动的工业进步促使工人联合起来,代替了以往工人由于竞争而造成的分散状态。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资产阶级首先生产的是自己的“掘墓人”——无产者,即“资产阶级不仅锻造了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它还产生了将要运用这种武器的人——现代的工人,即无产者”。但正如“资产阶级赖以形成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是在封建社会里造成的”,共产主义社会赖以形成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是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锻造的。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已经不能通过自我调适来适应资本主义的生产力,其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阻力而非动力,资本主义的所有制必须要被炸毁。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资本的节奏在历史规律的作用下必然会走向终结,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必然催生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无产阶级终将取得胜利,由此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然胜利。
《宣言》通过对资本的节奏、所有制变更的节奏以及社会历史发展趋势的论述,展现出人类社会历史的节奏。“马克思不断地论述那些迄今为止为人们所服从却没有意识到的规律”,这种隐匿的历史规律通过载体不断地呈现出来。马克思、恩格斯正是看到了资本和所有制关系的现实载体,在此基础上揭示出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并展现出历史发展的光明前景。
三、对资产阶级的历史分析蕴含的方法论
在回答马克思、恩格斯为何在《宣言》中以对资产阶级的历史分析为开篇以及如何展开其逻辑之后,理应澄明这一历史分析中蕴含的方法论,这是我们通过研究经典文本走近马克思、恩格斯的重要方式和必要环节。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对资本主义历史分析而展开的深刻历史叙事,呈现了历史发展的原初状态和历史本身的规律性表征,彰显出唯物史观对历史的解释力,其中蕴含着深刻的唯物史观方法论自觉,这一方法论自觉具体呈现为对阶级分析法、历史性方法以及总体性方法的有机融汇。阶级分析法是分析阶级社会的基础方法和主导线索,《宣言》对资产阶级历史的分析从生产方式变革本身出发剖析阶级的生成和变化;历史性方法是对历史本身的历时性考察,蕴含深厚的历史感和历史意识,由此揭示出历史之间的内在关联和发展趋势;总体性方法是以系统和整体的视野看待人类历史,能够精准定位资产阶级的历史在人类历史中的位置。
第一,以阶级分析法认识人类社会历史。阶级分析法是马克思、恩格斯运用唯物史观考察和阐释人类社会阶级现象的本质及其规律的基本方法。毛泽东主要从这一视角来认识和把握《宣言》的核心思想,他曾回忆道:“记得我在一九二○年,第一次看了考茨基著的《阶级斗争》,陈望道翻译的《宣言》,和一个英国人作的《社会主义史》,我才知道人类自有史以来就有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初步地得到认识问题的方法论”。不同于以往哲学家、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等对阶级与阶级斗争进行哲学化、史学性或经济式等学科性的一般解读,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对资产阶级历史的分析以“社会结构”的深层历史为基础,从生产方式变革本身出发,运用阶级分析法论证资产阶级的生成和发展。在对资产阶级历史起源的考察上,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以阶级斗争的历史为考察起点展开论述,指出原始社会以来的一切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并论述了历史发展中阶级差别的事实性存在,即“在古罗马,有贵族、骑士、平民、奴隶,在中世纪,有封建主、臣仆、行会师傅、帮工、农奴”。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对阶级斗争和阶级差异具体形式的描述,阐明了不同社会历史形态中阶级的对立和斗争的具体实际,揭示出阶级斗争是阶级社会历史发展的直接动力,强调资产阶级也是通过阶级斗争获得统治地位。马克思、恩格斯在对资产阶级现实境况的具体分析中指出,在封建社会的胚胎中产生出来的资产阶级社会并没有消灭阶级对立,而是用新的阶级、新的压迫条件和新的斗争方式取代了旧的,资产阶级时代的特点之一就是“阶级对立简单化”,即致使整个社会演变成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对立。在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历史命运上,马克思、恩格斯提出以“自由人联合体”取代资本主义的社会理想,所谓自由人联合体即是终结阶级斗争和阶级差别的共产主义社会形态。阶级分析法作为科学方法论贯穿马克思、恩格斯对资产阶级历史分析的始终。
第二,以历史性方法考察人类社会历史。历史性意味着以一种暂时的、过程的和发展的观点看待历史及其发展。历史性内生于历史且受历史制约,也就是说历史性只有在现实历史中才能够生成和获得具体性存在,并在与历史的交织交互中成为一种认识历史的方式。《宣言》关于资产阶级的历史论述,体现了马克思、恩格斯在历史性视域中认识和把握历史的方式。马克思、恩格斯基于历史性视角,不仅指出资产阶级本身是适应现代社会生产力需要而出现的阶级,是人类社会历史长期发展过程的产物;也揭示出资产阶级的历史暂时性特点,认为现代大工业的迅速发展必将导致资本主义社会主要矛盾的不断暴露,资本主义在周期性商业危机中,其生产关系必定越来越不能适应生产力发展的需要,必然导致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周期性爆发,资本主义社会因为存在无法避免且难以克服的内在矛盾,最终必然难逃被更高级的社会形态所代替的历史命运。这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以历史性方法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科学判断。也有学者基于马克思的观点,将历史性视为对资本主义超越性批判的方法论前提,即“在充分肯定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意义的同时,展现超越资本主义社会的可能性及途径”。历史性方法还要求从资产阶级的发展史出发来回溯前资本主义的历史,既要站在现在看过去,把握人类历史的发展,也要以资产阶级的历史为起点,考察资产阶级的未来走向,看到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历史趋势。深入分析资产阶级历史及其内在本质,回溯历史、揭示出历史的内在联系,这正是《宣言》以历史性方法揭秘资产阶级历史发展的真谛所在。
第三,以总体性方法透视人类社会历史。“总体性方法是用总体性视野来看问题的方法,就是要将对象和客体置于多重结构和复杂关系中来看待对象和客体,要走向辩证思维。”历史是一种总体性的存在,其内在包含无数历史事件及其之间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历史的总体性存在及其有机构成,决定了历史是以节奏的历史状态不断展现出来,同时历史发展的背后隐匿着规律的决定性作用,并以历史的节奏的形式呈现。在总体性方法的分析视野中,资产阶级的历史既是人类整体历史的有机构成部分,能够在总体性的视野下得以清晰呈现,又可以将资产阶级历史置于人类历史的整体视野中予以批判性反思,由此能够透过资产阶级历史分析的表象直击历史本质。在《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既没有因为资本主义促进人类历史的飞速进步和世界历史大发展的历史功绩来回避其终将灭亡的历史结局,也没有因为资本逻辑导致人的异化和社会性关系失落的发展弊端而否认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进步性,而是始终以发展的眼光看待资本主义。在对资产阶级历史发展的辩证审视中,历史以总体性的方式呈现出来,从人类社会整体的抽象历史上升到对资本主义历史的具体化分析。在总体性方法的分析视域之中,资本主义能够得到公正、恰切的历史评价,这是总体性方法的科学之处。
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通过对资产阶级的历史分析,回顾了前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历史,作出了原始社会以来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的理论判断;对资本主义的历史进行了客观描述,肯定了资产阶级的“非常革命”意义,揭示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必然导致其走向崩溃的现实命运,以及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然胜利的历史趋势,呈现出宏阔的人类历史发展脉络和视野。基于节奏的历史和历史的节奏的辩证分析视角,能够剖析马克思、恩格斯在《宣言》中对资产阶级历史分析的内在逻辑。《宣言》关于资产阶级的历史分析具有跨越时空、历久弥新的历史意义和理论价值。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要求我们细致研读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进一步挖掘文本中蕴含的唯物史观方法论,由此不断丰富和深化对《宣言》的探究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