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伟:资本恶的历史二重性命题研究系列之二


资本恶的历史二重性命题及其政治经济学批判读法

——兼论《资本论》的哲学改造

【武汉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2期P166-179】

  【作者按语】以下贴出的内容为该文的第二部分。《资本论》烛照阶级矛盾的范畴是资本恶,秉持矛盾分析路线。哲学却处处制造逻辑的幻象。由此可见,在认识论上,劳动二重性的真理形式属于非哲学的哲学表达式。这样就有了生产矛盾、阶级矛盾、经济矛盾、思想矛盾的统一,特别是有了生产矛盾基础上的资本研究的阶级矛盾与其经济矛盾的有机统一性。哲学家之误读在于对马克思之哲学实践普遍采取不正确的定性,并因此进行不正确的读法。

  —— 也谈《资本论》的定性和读法

  《资本论》烛照阶级矛盾的范畴是资本恶,秉持矛盾分析路线。哲学却处处制造逻辑的幻象,例如说:“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立足资本运动,发现资本逻辑与黑格尔辩证法的结构相似性,因而黑格尔辩证法是叙述资本运动的恰当理论形式。在《资本论》的透视下,黑格尔辩证法是资本主义的无意识表达。”[3]17这是对资本的精神现象学的指认。黑格尔将资本I和资本II作为一个不加分辨的对象整体规定为资本本质,这是他的历史功绩;然不足之处是他在打开本质之灯并使本质之灯渐亮,同时却相反地使矛盾之灯灰暗了,这源自于对矛盾类型的不加区分。

  沿用阿尔都塞的术语,劳动二重性无疑是《资本论》的哲学改造范畴。依上面给出的界定,这里又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区分商品矛盾的类型,依此可写出商品I(历史矛盾关系)和商品II(总体矛盾关系);第二阶段是区分资本矛盾的类型,依此可写出资本I(历史矛盾关系)和资本II(总体矛盾关系)。上述两项关系连续化了商品生产方式内部的矛盾成长轨迹:商品矛盾I-商品矛盾II-资本矛盾I-资本矛盾II。从而,它首先是方法论意义的,是变矛盾的无意识表达为矛盾的有意识表达。或者说,劳动二重性之针对哲学改造,委实是“因为马克思主义——它的理论和它的哲学——把阶级斗争问题提上了议事日程”[6]。

  在认识论上,劳动二重性的真理形式属于非哲学的哲学表达式。这导致《资本论》将使用价值和价值的矛盾(商品矛盾I)处理为劳动二重性矛盾表达的内在方面,将商品本身和货币实现形式的矛盾(商品矛盾II)处理为劳动二重性矛盾表达的外在方面。“‘纯知’,就是《精神现象学》中意识所达到的最后的结果,即科学的概念。在《精神现象学》的研究中,直接的意识也就是科学中最初的和直接的东西,即前提;但在逻辑中,则是以那种考察所得的结果,也就是作为纯知的理念为前提,也就是说,作为哲学的开端,它体现了最为根本的抽象,但这种抽象却是逻辑证明的结果”[4]132。

  不同于黑格尔的矛盾神秘,马克思以商品为历史和逻辑的开端,这不属于哲学的开端4,背后的动力是作为阶级矛盾规定始源的劳动二重性。这意味着对立统一矛盾本身需要再分解为前后接续的两个累进发展环节,即如上指示的矛盾I(作为肯定和否定统一体的矛盾推手)和矛盾II(作为质和量统一体的矛盾推手)。商品矛盾I、商品矛盾II分别展示了这两个不同的方面,以后再传递给资本矛盾I和资本矛盾II。阶级不会仅仅是哲学和政治域内的事实,也不会仅仅是政治哲学的理论事实,而是具有一种客观经济科学的历史标准。这是马克思在商品矛盾II与资本矛盾I之间能够找寻到矛盾扬弃接口(即货币转化为资本)的基本根据。所谓资本矛盾I,所对应的历史区间或范围即剩余价值生产。历史的肯定方面是商品一般(或曰商品和货币),历史的否定方面是资本一般(或曰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规定);它的矛盾体的质是产业资本(资本的阶级恶规定的本身),它的矛盾体的量是预付资本(c和v)。两相对照,资本矛盾源于劳动二重性,又有了规定性的新发展,是为资本有机构成。这是一社会结构矛盾的总规定:作为生产力、生产关系矛盾性质与统治阶级、被统治阶级矛盾性质的一个纽结,为了落实主体和客体的历史矛盾而来,从中孵化资本运动的全体逻辑。在这个基础上,资本矛盾再分解为资本矛盾I、资本矛盾II,以至于有资本I、资本II分治的形态5。

  就资本范畴而论,其是资本实体(资本恶)和资本量的规定性统一,这导致资本恶成了资本I和资本II的总质。综观《资本论》第一卷,写作的主线索是A-B=C(资本范畴),C由A→B扬弃运动产生,或者说,资本恶乃由价值恶(价值实体即抽象劳动)历史变身而来;同时,由资本一般的探究逐步落实到产业资本历史载体的过程乃是资本I与资本II结合的同步进行的过程,这意味着资本发展决不止步于A-B=C,而要继续推进为I-II=C,此处C的形态同样由I→II扬弃运动所产生6。资本是历史知识,资本恶是阶级知识,这导致马克思在《资本的流通过程》中以执行职能的产业资本运动为依据,围绕着c+v+m的实现,讲述阶级矛盾各种分支的系统萌芽以及逐步地发展壮大。于是有了循环形态的资本矛盾,有了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的生产周转矛盾,乃至有了第I部类和第II部类之间的结构矛盾等各种矛盾形态。

  ——要之,系统矛盾总是寄生并复合于历史道路矛盾体系之内发展的,只有了解沿着一定的运动轨迹成长的矛盾机理,才能最终统一历史和总体乃至历史和结构。

  ——唯如此,资本恶的历史二重性规定才得以全面披露。

  可见,唯有坚持将劳动二重性说成马克思主义批判路线的主体论,才能引出阶级化的本质及有关于社会经济结构的形态知识(所谓“马克思主义形态学”)。哲学家们却忙于宣布矛盾,建立关于矛盾的这样或那样的认知范式,建立世界是“矛盾的世界”理解模式;与此同时,他们既不进行实际矛盾的分析,也不着手建立关于社会形态本身如市民社会的矛盾的分析结构。一旦矛盾仅仅停留在哲学分析层面,也即意味着它仅仅属于认识的事件。可对哲学家来说,这又属于哲学与科学之间进行的循环阅读。

  为此,《论〈资本论〉的定性与读法》一文把《资本论》看成是“一门严格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著作”,这种定性是完全正确的,但不足在于未能走出《资本论》阐释学7。以《资本论》之于历史唯物主义关系上的运用说抑或建构说之谜为例,哲学家为了解决自己设定的这个迷局,倾向于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双重逻辑构造来解决问题。且看谜底:“主体-客体模式主要反映了生产逻辑的内在主题,但这一模式并不能真正地面对资本逻辑……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主体-客体的历史辩证法的解读思路同样停留于一般物质生产的层面,并以此作为讨论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逻辑,这同样是一种理论上的混同。‘生产’就其根本的含义来说,就是‘呈现’,在赫斯那里,‘生产’体现了人的本质存在,这正是主体性的历史根据。这种主体性思路是无法进入资本逻辑中的,因为资本逻辑体现为一种结构化的存在……资本逻辑的结构化正是资本的逻辑学所要揭示的内容。”亦是说,“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分析是从两个层面展开的:一是资本的现象学,二是资本的逻辑学”[4]95-97。

  为此,阿尔都塞陷于自己制造的唯物主义的结构编码迷雾中不能自拔;其不能清醒地认识到社会结构的发生恰恰是阶级,而从劳动二重性内部关系看,无论主体-客体辩证法的物质生产系统或所谓无主体的过程,阶级的发生均不再是结构。上述双重逻辑建构的错误性质亦如是。正如政治经济学的学科性质的表达是阶级性-科学性,政治经济学方法即辩证法的表达是研究方法-叙述方法,资本的历史唯物主义表达同它们一样——只能是I-II形式,即生产逻辑(道路的生成状态)-资本逻辑(系统的形成状态)。毋庸置疑,资本逻辑的地基正是生产逻辑,没有逾越生产逻辑的范围8。这样就有了生产矛盾、阶级矛盾、经济矛盾、思想矛盾的统一,特别是有了生产矛盾基础上的资本研究的阶级矛盾与其经济矛盾的有机统一性。

  为了说明这个统一,《资本论》以使用价值和价值的矛盾为开局:意义之一是生产矛盾,以后引出商品生产方式的基本矛盾规定;意义之二是阶级矛盾,根据是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之间的矛盾;意义之三是经济矛盾,在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矛盾规定性基础上继而再引出商品与货币之间的矛盾规定,等等;意义之四是思想矛盾,包括拜物教的矛盾在内,亦是抽象与具体之间思维形式的矛盾规定,等等。

  可见哲学家之误读,又在于对马克思之哲学实践普遍采取不正确的定性,并由此进行不正确的读法。为此必须承认,如果以为“将《资本论》阐释为哲学著作、把其所实现的革命阐释为‘哲学革命’,是在‘升华’《资本论》的价值”,那么,“这种做法既不符合马克思、恩格斯的本意,也不符合人们关于哲学、科学、科学革命等的通常看法,其合理性值得怀疑”[7]。

  武汉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25(02),166-179

  接续——

  许光伟:资本恶的历史二重性命题研究系列之一

  http://www.wyzxwk.com/Article/sichao/2023/04/473402.html

  注释

  ④坦率地讲,《资本论》学在当下场域尤其在国内政治经济学界仍然仰他人之鼻息,唯哲学界马首是瞻!这是基本事实。其断然忘记:矛盾论当然是关于阶级的有意识表达,劳动二重性从而必然为之直接提供“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武器”。因此,这里立即就要指出:那种将开端一律视为由最为根本的抽象开始的观念,仍然是满足于范畴的“无意识表达”了。以至于产生双重的误读:一方面认为,“如果当下仍然‘只是’通过概念推演,将开端商品说成是固定的和必然的,除此之外无他,那么研究无疑将走向极端:不仅同马克思写作《资本论:政治经济学批判》时的历史事实不符,而且也容易把三卷通行本当作现成的操作指南,犯理论附会现实的错误”。另一方面则认为,“《资本论》叙事的开端或出发点不一定是商品。而恰恰只有不从商品开始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才真正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态度和马克思辩证法的开放精神、实践精神。更切合实际的是,续写当代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要从作为整体的‘现实的历史’中的某个必要的部分、因素或环节开始,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的新问题、新情况,反思其弊端,而绝不意味着再从商品开始叙事”(邵然:《〈资本论〉不必从商品开始叙事的缘由和意义》,《云南社会科学》2022年第2期)。

  ⑤扼要而言,资本矛盾I讲述资本有机构成的道路矛盾之成,资本矛盾II继而刻画资本有机构成的系统矛盾之成,其作为矛盾发生的规定性,决定着A-B的统治类型。以至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又将资本矛盾区分为两个阶段:(1)绝对剩余价值生产方式——作为资本的阶级统治之生,(2)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方式——作为资本的阶级统治之成。矛盾的历史发生状况最终决定着资本形态如何呈现的具体方式。

  ⑥资本如何炼成?在历史道路上,扬弃的商品是货币,扬弃的货币是资本;在社会构造上,扬弃的资本I是资本II,扬弃的资本II是资本的全体运动。相较于“资本恶”(质)范畴,资本概念仅仅是“资本量”规定;设若从此规定性出发,普遍永恒资本的逻辑一般和“许多资本”是纯然的结合状态,这就否定了资本一般本身。须知,资本的一和多也仅仅是表现和被表现的关系,个别-特殊-一般链条中的个别并非直接个体性,相反,要视作发展环节的概念中介和矛盾运动起点。否则,极易站在“资本是生产要素”的立场观点上,陷入以“有序论”理解所谓资本中性论的套路。鉴于此,必须将本身作为历史否定的发展规定的资本同时视为“质”(资本关系的实体即资本恶)和“量”(资本I和资本II的结合体),乃至作为它们必然的有机统一体。

  ⑦该文强调:“只有理解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才能更好地理解《资本论》”,进一步给出定性和读法的哲学革命根源:“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的科学,主要负责科学的认识论,而辩证唯物主义是马克思的哲学,主要负责意识形态领导权的斗争……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发展有待于辩证唯物主义的深化,而辩证唯物主义的深化必须要通过对《资本论》的批判研究。”于是认为,“‘建构论’本身就是一种批判、是另辟蹊径……这种存在论解读不同于希腊罗马哲学的本体论、近代西方哲学的认识论以及存在主义的生存论,而是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去揭示马克思对存在秘密的破解”(卢斌典:《论〈资本论〉的定性与读法》,《天府新论》2022年第1期)。

  ⑧发生学以无为开端,这个“无”(由无极而太极)即是作为生产逻辑之开端规定。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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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许光伟,江西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经济学博士,主要从事《资本论》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

  关键词:《资本论》;政治经济学批判;资本之读;资本恶;二重性;辩证法;哲学改造

  摘要:

  就性质而论,《资本论》是马克思为无产阶级革命实践而准备并有针对性地撰写的理论著作;其决定资本之读的路标是历史之读-阶级之读,哲学解读与文本诠释必须服从这个基本前提。作为劳动哲学,《资本论》采取“非A的A”表达式;作为资本哲学,则坚持走出哲学之读的否定辩证法研究路线。这锁定无产阶级哲学价值取向的无产阶级科学特质,是把《资本论》作为一门严格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著作的理解前提。因此,《资本论》体系是否定的体系,是坚持始终面向自然历史过程、与主体异化抗争的开放发展结构。《资本论》以矛盾规定的开端(作为发现资本普遍知识的原始开端)启航资本之读和哲学改造,目的在于揭示阶级与经济的同构,经由唯物史观的工作中介,将历史之读-阶级之读(研究规定性)尘埃落定为阶级之读-经济之读(叙述规定性)。阶级科学得以成为资本矛盾的逻辑羽化,经济范畴成为对资本恶的性质及其构造的知识型塑。所谓资本恶的历史二重性命题,是确认在这一行程中的以劳动二重性为根据的阶级规定和“剥削由统治而建”的特殊价值形式工作形态,即W=c+v+m的生产及其流通实现的全部行程。对第一重性质而言,资本作为历史矛盾的发生和工作呈现;对第二重性质而言,其继而作为社会结构矛盾发生的“特殊性定格”与“经济具现”。完整规定的由发生而呈现,乃是政治经济学批判读法的全部内容。须知《资本论》不可能顺着资本理性囚笼的意志,向其读者从加强统治性和压抑性或被解除武装的方向进行思维坐标的纯粹投射,而相反地寻求击破铁牢的钳制。为此,马克思必须刻画资产阶级体系的二律背反,寻找促使这个体系彻底走向崩溃的理论与实践的各种可能性,这使得存在的秘密、认识的秘密同时服从于改造的秘密,并最终落实为解放的秘密。凭借这一努力,《资本论》走出资产阶级哲学,又将解放之路的指向牢牢锚定在与现实矛盾的各种形式的斗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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