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仰:余秋雨新书《何谓文化》威胁易中天?

2012-10-22
作者: 刘仰 来源: 作者博客

  出版社送我一本余秋雨的新书《何谓文化》,黑红色调的封面,像是“红与黑”的结构。送我的时候出版方说:这本书已经在某领导的书桌上。我心想,此话该说给余秋雨听吧,说给我听有何意义?余秋雨的书以前看过,有些文章是在网上看的。这几年,自从余秋雨删光了博客,从网络及大众视野消失之后,很少有余秋雨的消息,也很少看到他的新文章,因此,朋友送我余秋雨的新书,翻了一下,发现还有点新文章,也有点意思。

  《何谓文化》的腰封上说全部都是首次发表的新文章,其实,有一部分是讲演,加上以前的题词、碑文等等的集合。余秋雨出版此书也非一个单本书的行为,而是一个大动作。余秋雨把多年来自己的作品,编成一套十八卷的书系。《何谓文化》算是其中较新的一本。这个举动很有意思,仿佛还没到出全集的时候,先出一个全集的模拟板,预热一下。当今中国并不只有余秋雨一人干此事,远的不说,比较近期的就有易中天。巧的是,余秋雨的《何谓文化》一书中也提到了易中天。但没直接提名字,而是用“一个在电视上讲《三国》故事讲得不错的文人”来代指。余秋雨说他发现了易中天“文笔远不如口才”的几个技术障碍,还准备帮助易中天提高一下。结果因为易中天加入和推动了全国对余秋雨的“诽谤大潮”,余秋雨才作罢,帮助易中天提高文笔的善心未遂。其实,在我看来更像是易中天刺激了余秋雨。

  余秋雨自认自己水平比易中天要高,否则也不会扯那些帮助易中天提高文笔的空话。但是,易中天去年出版了一套《易中天文集》,而且还是在余秋雨的家门口,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余秋雨可能觉得当今中国居然有人超越了他,于是便耐不住寂寞,像易中天一样,修修补补、东腾西挪地搞出了一套“书系”,共十八卷,从数量上也超过了《易中天文集》的十六卷。更有意思的是,余秋雨在《何谓文化》一书中说:“很多气不过的年轻朋友要借机‘教训’一下那个讲三国故事的人,都被我阻止了。”这段话让我有点不寒而慄。第一,余秋雨让人看到了他“以德报怨”的高大形象,是他阻止了“很多年轻人”想教训易中天的冲动;第二,正因为有“很多年轻人”要教训易中天,万一哪天余秋雨一时疏忽没来得及阻止,那会是什么后果?我虽然同易中天有过几次文章上的交锋,但从来都就事论事,不扯其他。易中天先生,你感到来自余秋雨身边的威胁了吗?我怎么觉得余秋雨的这番话有点黑社会老大的架势?

  我认为余秋雨的《何谓文化》一书最值得看的几篇是他自辩和反驳“诽谤大潮”的文章,写作时间还比较近,有的写于去年10月10日,有的写于今年。余秋雨在今年4月1日(愚人节)写的一篇文章中有这么一段话:“据说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办公室里挂了一句格言:‘即使身陷沟渠,也要仰望星云’。”暂且不管普京办公室是否真有这句话,暂且不管这个“据说”是否可靠,我们至少可以看出,余秋雨常常把自己放在与世界伟人同样的位置上,像世界伟人一样地要求自己。“即使身陷沟渠,也要仰望星云”,说的无非是余秋雨面对汹汹而来的全国性诽谤大潮,依然遗世独立,孑然自傲。用余秋雨自己的话,叫做“在新时期的大规模诽谤中含笑屹立”。

  面对全国性的诽谤大潮,余秋雨也不能只说点空灵的漂亮话,有时也要说点实际的反驳。例如,有人说他在文革中用身体堵住洪灾决口,意思是说他在文革中是一个积极改造自己的年轻人。余秋雨辩解说,他那时是因为与“造反派”长期对抗,“至少有一半是绝望的自沉”。也就是说,余秋雨并非要抗洪救灾,而是面对造反派不想活了。我觉得你就承认你是积极抗洪救灾又如何?抗洪救灾在哪个年代都是应该的。就因为在文革的年代,就因为是与红卫兵一起,你就偏要撇清自己与某些东西的关系,把自己投身抗洪救灾说成是想自杀,余秋雨你累不累啊?余秋雨在这几篇文章里,把近年来对他的“诽谤大潮”大致归结为两点,一是文革余孽,二是神经病。他甚至说,当他得知某个诽谤他的“姓金的”得病,还告诉医生说:要用最好的治疗,钱不够,余秋雨愿意支援,还要求医生不要告诉“姓金的”。我们是否应该为余秋雨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德报怨”而感动?但是,这是真的吗?我只能说无法验证。再说,既然你当初要求医生不要告诉别人,如今你自己大张旗鼓地说出来,什么意思呢?

  对于余秋雨的历史、“假捐”等诸多争议,本人无心参与,也无意做裁判。余秋雨的对立面有些也难登大雅之堂,但看了余秋雨的自辩,只能说余秋雨越辨越污。比方说关于余秋雨通过徐家汇百货公司上市而成为亿万富翁的事情,余秋雨在书中说,他早早发现了这家公司年轻的经理很能干,“便进行了投资”,“现在证明我的这个预测又对了,有的财经评论员有点嫉妒”。把别人的质疑当成是嫉妒,余秋雨的这种自辩恰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何余秋雨说自己“预测又对了”?因为,余秋雨在书中说,他还在十年前成功地预测了金融危机和希腊、西班牙等几个欧洲国家的“严重经济趋势”,我们还能不由衷地敬佩这位跨出文化界的大师吗?余秋雨还在书中矮化批评他的人,除了称易中天是“讲三国故事的人”之外,对于其他人,余秋雨分别称他们为姓金的、姓孙的、姓古的、姓郝的,并行文说:“他们三个老男人,再加上那个学生,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局面?”你就不能直呼其名吗?如果我用余秋雨的方式这么说:一个姓余的老男人,写了一本题为《何谓文化》的书,余秋雨你是什么感觉?

  余秋雨为了自辩,还在书中借别人之口说,针对他余秋雨有过三次“伪造”,时间跨度约三十年。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多少人闲着没事,专门针对你余秋雨伪造历史啊?你何德何能,享受如此巨大的“三次伪造”待遇?真把自己当成伟人了。余秋雨说他有“六不主义”:“不看报纸不上网,不碰官职不开会,不用手机不打听”。所以余秋雨说,别人对他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而忿忿不平,他自己“居然一无所知”,别人“都大吃一惊”。既然你“一无所知”,你还写那么多文章自辩干什么?余秋雨太装了,太会表演了。余秋雨把对他的质疑当成是默多克手下新闻媒体以及民粹、谣言的攻击,多处表现出对于舆论的不屑。余秋雨说:“民粹对于民主的损害,甚至超过专制”。余秋雨说民粹“就是放弃应有的等级和标准,把底层观众的现场快感当成第一坐标”。我希望哪天余秋雨能参加奥巴马的竞选拉票活动,在现场说出这番话,看看有何结果。余秋雨说“中国文人则大多助纣为虐”,“中国文化不具备发现虚假、抵制伪造、消除谣言的机制和程序”。对于这个武断的结论,我懒得辩驳,我只想说,余秋雨把大多数中国文人判定为“助纣为虐”后,又陶醉于“高贵的寂寞”这一自我优越感,倒也解释了为何删掉博客所有文章,在大众视线里消失一段时间的原因。但是,当余秋雨十八卷的“书系”出版的时候,为何又开通“闪问闪答余秋雨”的官方认证微博?又想借助那个被你痛恨的网络民粹舆论了?又不怕“助纣为虐”的中国文人了?既然你说你“不上网”,你那个微博里“我我我”的人是谁啊?

  余秋雨《何谓文化》一书中自辩的部分,虽值得一看,但我看到大都是滑稽和不诚恳,看不出什么“文化”。余秋雨想用这种方式说明“何谓文化”,估计只能使人昏昏,也使得这个书名有点名不符实。那么,这本书关于“文化”的部分又如何呢?我实在找不出一个让我满意的词汇来形容它,我只能说,它可以成为脑力锻炼的教材,锻炼一个人如何有逻辑,如何能自圆其说。而余秋雨的《何谓文化》是相当不错的反面教材。试举几例。

  余秋雨在书中提到《英汉大字典》主编,复旦大学外文系的陆谷孙教授,说在某个余秋雨召集的聚会上,很多人对陆谷孙教授说话都夹杂着英语,但英语水平很高的陆教授“从头至尾”没说一个英语词。余秋雨夸奖陆教授的这种谦逊,没有理由“表演英语”。单看这一段,觉得余秋雨提倡非表演的朴实,没必要炫耀。但在书中的其他地方,余秋雨特地指出巴金在农村劳役时用意大利文背诵但丁的《神曲》,余秋雨夸赞巴金了一番。那么,陆教授不表演熟练的英语,与巴金表演不熟练的意大利语,余秋雨两个都夸,究竟是表演好呢,还是不表演好呢?对于余秋雨自己来说,夸赞陆教授谦逊美德的同时,书中到处“夹杂”着余秋雨在国外某大学演讲,与世界某著名专家的对话,到联合国演讲,余秋雨身上无数的“首次”、“唯一”、“最”,这个奖那个奖,还有欧几里得给你的逻辑,黑格尔、康德给你的美学基础,荣格、爱因斯坦、萨特给你的现代意识,等等,你又是否在炫耀、表演你“高贵的寂寞”?欧几里得给予你的逻辑,究竟在哪里?

  余秋雨号称散文大家,他在书中举汪曾祺的例子说,汪老的有文化,就是不“扮演散文”。这个词本身就有点扮演得让人看不懂。文章提到,其他人说“今天丽日高照,惠风和畅”,汪曾祺立即说:“请改成今天天气不错”;其他人说:“在场莘莘学子,一代俊彦……”,汪老说:“请改成在场学生们也挺好”;……我理解余秋雨这番话意思是说,说话、写文章要实在,不要虚头巴脑。这个观点不错。但是,当今中国最大的“扮演散文”者不是余秋雨还能是谁?就在这本书中,余秋雨多次提到他与凤凰卫视一起的中东之行,他自己使用的词汇是“我贴地考察了……”,余秋雨先生,这不是“扮演散文”吗?“贴地考察”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蛇?余秋雨大捧了巴金后,描述了他给巴金女儿负责的《收获》杂志投稿的情节。当余秋雨把稿子塞进那个信箱里,他这么写到:“这是一项关于文化的投寄,具体中又带点抽象。不要说话,只让月亮看到就可以了”。这不是“扮演散文”是什么?按余秋雨的意思,十五月圆的时候把稿子在月光下晒一晒,直接给月亮看好了,何必要给巴金的女儿看?余秋雨批评的很多东西恰恰是他自己常犯的毛病,余秋雨夸赞的很多东西恰恰是他自己最缺乏的。在这个问题上,余秋雨并不是像卢梭那样批判自己、解剖自己,而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也有自己批评的缺点,反而处处标榜自己的优点。他称赞谦逊美德,却处处夸耀自己有多厉害。例如,余秋雨引用台湾台中市胡志强市长的话:“比较城市的魅力,不应该比较市长头发有多少,而应该比较余教授演讲时听众有多少”。余秋雨那次讲演的内容后来出了一本书叫《倾听秋雨》,他自己知道《倾听秋雨》一书中把胡志强的这段客套话删掉了,但余秋雨在自己的书中又刻意地将这段被删掉的话复活了。你这种自吹自擂,不觉得恶心吗?

  余秋雨一方面标榜自己说:“我是中华文化忠诚的阐释者”,另一方面又批判文化复古,在书中捎带着批评了文物收藏。余秋雨写到:“无论中国还是外国,一切真正的文化巨匠都不热衷于文物收藏”。余秋雨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问题,便把“我的朋友”马未都等人当成例外。当然,余秋雨还知道古代也有例外,他便在这段话的后面写道:“算起来,只有一位文化巨匠的家属是收藏家,那就是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原来赵明诚是算是“家属”。我不知道余秋雨是不了解赵明诚还是为了自己的武断而选择性无视。赵明诚写了一部30卷的《金石录》,著录所藏金石拓本,上起三代下及隋唐五代,共2000种。前10卷为目录,按时代顺序编排;后20卷就所见钟鼎彝器铭文款识和碑铭墓志石刻文字,加以辨证考据,对两《唐书》多作订正,是研究古代金石刻必备之书。赵明诚的文化研究使他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金石学家和古文字专家之一,余秋雨却只将赵明诚当成是“家属”。事实上,写点小诗的李清照才应该算真正的家属。而且,历史上收藏文物的“文化巨匠”也绝非只有赵明诚这一个“家属”。宋徽宗算不算文化巨匠暂且不说,梁启超应该算文化巨匠吧,梁启超也收藏文物啊。类似的人还有很多,余秋雨却武断地说“只有一位”,还是“家属”,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余秋雨不懂装懂。他号称自己是“中华文化忠诚的阐释者”,在我看来,余秋雨对于中华文化充其量只是一个“错误的阐释者”。

  余秋雨在反对“文化巨匠”收藏文物时,却把自己变成文物收藏的对象。在《何谓文化》一书后面部分,余秋雨罗列了他在各地历史古迹的题词、碑文、书法等,我觉得余秋雨的书法很腻,不耐看。余秋雨在书中注明他的碑文在哪里已经刻碑、立于何处。余秋雨批判文化复古,但他在各历史古迹的碑文、题词,难道不是文化复古的受益者?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余秋雨既然反对收藏文物,又何必炫耀别人收藏你的作品当作文物?是否余秋雨认为自己是文化巨匠,自己不用收藏,其他人都不是文化巨匠,只能收藏余秋雨?莫非余秋雨反对收藏文物,是想说他自己这个文化巨匠是专供收藏用的?余秋雨这种随时随地不忘把自己刻入历史的做法,登峰造极之作便是前几年炒作“余秋雨故居”,用上海话说,也太急吼吼了吧?

  我不否认余秋雨挺聪明,但是,不知道是主观还是客观原因,使得余秋雨想成为当今中国文化的代表,以及古往今来文化的代言人。我觉得,这个使命对于余秋雨来说有点难度,余秋雨无法承担这个责任。然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使得余秋雨自不量力想挑起这幅担子,搞得他自己很吃力,别人看着也很吃力。为了自以为是的历史地位,余秋雨的自吹自擂、自我标榜、自大自夸,与当年的气功大师难分伯仲,绝对有一拼。《何谓文化》一书并没有告诉大家什么是真正的文化,却处处在说:我余秋雨就是文化。余秋雨其实难成大师,却处处以大师自居。出版方送我这本书时,说这本书正在某领导的桌子上。也许余秋雨听到这话很开心。但我最后想说,如果按照余秋雨的方式来认识文化、发展文化,中国的文化将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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