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你我的差别不在智商
作者按:题目中的“差别”,不是指身份地位的差别,不是指财富占有的差别,甚至也不是指文化教育的差别,而是指大脑的差别、想法的差别。也就是说,本文讨论的是“身内之物”的差别。至于“身外之物”的差别,对不起,为了打消饱学之士给我上纲上线的热情,这里就暂不讨论了。
(一)飘啊飘
很多人以为,我们这个世界是靠少数聪明人的奇思妙想,才得以改变和进步的。
这就是历史唯心主义的“英雄史观”。
在历史唯心主义看来,少数人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完全不依赖于客观物质世界,因为它来源于“天赋”,是上天的赐予。至于天老爷为什么把奇思妙想赐予了这些聪明银,你去问上帝好了——天机不可泄露。
比如,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卢卡斯教授(Robert. Lucas),以编写卡通片的劲头,写了一系列文章来讨论“创新来源”的问题。他认为,创新来源于上天。用卢卡斯的话说:被称为“点子”的想法(ideas)原本在天上飘啊飘,聪明人的大脑捕获了这些想法,于是产生了“创新”。
对于这“飘啊飘”的说法,有位海龟教授做了这样的诠释:
【“ideas真的在天上飘吗,我们怎么看不见呢?哈哈,这是个有趣的问题,看不见不一定没有。我专门问过卢卡斯,‘ideas’是从哪里来的? 有没有可能用完?他说:‘管他从哪里来的呢,将来万一用完了再说,反正 so far so good(到现在为止,还不错)。’按照卢卡斯的说法,ideas不可能全部从物质世界中来,不可能全部从‘生产实际’中来。所谓创新是创造物质世界中没有的新产品,创新的源泉因而不可能完全基于物质世界,创新的源泉一定部分地来自于天上飘的ideas。”】
在马克思主义看来,这“飘啊飘”的说法等于什么都没有说,跟废话差不多。与“飘啊飘”的说法截然不同,马克思恩格斯运用唯物史观对奇思妙想的来源作出了“唯物”且科学的回答(注1)。至于马恩二老都说了些什么,你认真读读他们的原著就知道了(注2)。
很遗憾,唯物史观一直以来很难为世人所接受——新中国除外(注3)。这是为什么呢?我想,其中一个重要的、也是能够摆在台面上的理由,或许是唯物史观没有对“高贵者”的脑容量表示足够的崇敬罢。
在各色主义驰骋于天下的当今,为了与“飘啊飘”能有共同对话的平台,我这篇短文不谈唯物史观。不谈唯物史观谈什么呢?下面,我拿“飘啊飘”们也认可的“主流学者”说事——比如,那位因提出“有限理性”而暴得大名,并获得过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赫伯特·西蒙。
(二)平凡的活动
奇思妙想的创新能力究竟是怎么来的?著名心理学教授、经济学家赫伯特·西蒙的回答是:创新来源于“持续的关注”。
对此,西蒙专门写文章做了详细的分析。
比如,伟大的科学家牛顿是这样解释他本人的创造力的:一是坚持不懈的详细研究;二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对于牛顿同学的自我总结,西蒙教授点评说:“在这两种情形中,‘富于灵感’的结果产生自一个平凡的活动”。
西蒙对“平凡活动”的定位,戳穿了“创新来源于天才”的谎言。换言之,所谓“天才”之类的自诩,相当程度上不过是欺人之谈。
这让我想起了科学家巴斯德的名言:“新颖的想法只垂青于有准备的脑袋”。
说到脑袋,我想起了一句名闻遐迩的点赞:“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可西蒙提示人们:没那么玄乎。
在西蒙看来,人的大脑就如同计算机一样,
【“生物计算机(即大脑),用神经元取代电子元件来完成同样的符号处理,其行为可以用电子计算机程序做成详细的模型。有证据显示,二者均使用了极其近似的符号‘软件’结构和过程。”】
那么创造力是怎么在大脑中形成的呢?西蒙的分析表明:
【“有创造力的人的大脑中,存储了大量有关创造力领域的信息,通过10年或更长时间的努力搜索,并且按照能够被创造过程中出现的情形识别的模式做了索引”。】
西蒙的结论是:
【“因此牛顿的解释是正确的(即牛顿所说“坚持不懈的详细研究”——赵注)。有创造力的人花费大量时间学习和思考其所从事的科学或艺术领域。”】
实践之所以是“创新之母”,道理就在于此。
(三)高个子和矮个子
任何实践都只能是继承前人的实践,任何创新都只能是继承前人的创新。正如马克思所说:
【“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
所以,“巨人的肩膀”不可或缺。
问题是如何客观评价“巨人的肩膀”?西蒙的评价很实在,而且一点也不玄乎:
【“这些肩膀是否属于巨人并不重要,半打侏儒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重要的是有创造力的人能够获取丰富、持续增长的材料。这些素材通常是众多人才的贡献,既有高个子也有矮个子。”】
“平凡的活动”,就是千百万平凡人的活动。“既有高个子也有矮个子”,就是“众多人才的贡献”的真实写照。精英与大众的关系,难道不是很清楚了吗?
“高贵者”并非历史的主体,被唯心史观贬为“侏儒”的人民大众才是历史的主体。
亿万人民大众的实践以及实践经验的积累,才是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才是创新的不竭源泉。
(四)勿需引入天才
为了证明奇思妙想来源于“平凡的活动”,西蒙列举了很多相关的事例:
科学史上的伟大发现和发明,比如法拉第的“电磁感应理论”,怀特兄弟制造的飞机,居里夫人意外发现的镭,弗莱明在脏兮兮的盘子里意外发现的青霉素,等等。在这些故事里,意外事件扮演了重要角色。然而,这些科学发现和发明与西蒙定义的“平凡的活动”在逻辑上是一致的,即:科学上的奇思妙想在方法上,不过是对巨大的问题空间进行经过精心选择后的搜寻而已。
值得深思的是,今天我们可以用计算机来模拟科学史上的发明和发现。比如,有一种叫BACON的计算机程序,可以通过归纳而从数据中推演出开普勒第三定理(有关行星绕太阳运动的定律):将数据输入该程序,当然它并不知道这些数据代表什么,也没有预测这些数据的理论基础。
BACON首先产生出一个可能的定律,然后利用所提出的定律与数据的实际情况之间的差异,形成并提出一个新的定律。输入开普勒本人的数据(当然是未识别性质的数据),BACON程序运行两次后便发现了开普勒错误的第一定律,运行三次后就发现了开普勒第三定律。
令人惊讶的是,同样是这个计算机程序,不需做出任何修改,它重新发现了19世纪所有物理学家与化学的重要定律,而且只需要运行几次——在发现正确模式之前,运行次数几乎没有超过12次。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与“平凡的活动”完全一致的“平凡的逻辑”:对问题空间的启发式搜寻与对熟悉模式的识别相结合。
总而言之,西蒙令人信服地证明了创新的两个基本条件:
【“一是获得大量有正确指向的知识;另一个条件是,获得选择性地、启发式地研究专门知识领域的技巧,以及细致考察通过此类研究所揭示的新现象的技巧”。】
西蒙由此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
【“要评价创造力,无需引入天才的概念。创造力的产物在质的方面与其他思维的产物并无截然不同之处。”】
(五)智商与境界
从西蒙的分析中,我得出了两个基本结论:
(1)创造力来源于对某个问题的“持续关注”。所谓“持续关注”,说白了就是“实践”。“持续关注”的源泉,正是且总是千百万普通人的实践活动!
(2)所谓天才精英解决问题的机制,其实与凡夫俗子并没有什么不同。若有不同,那也是关注的问题不同以及对问题的关注程度不同而已——或曰“上不上心”。
写到这里,有人不干了,指责我对“高贵者”的智商缺乏起码的敬畏之心。
我当然不否认人和人之间的智商、情商的确存在差别。但是,除了智障,常人的这种差别有如马克思所说:
【“搬运夫和哲学家之间的差别要比家犬和猎犬之间的差别小得多,他们之间的鸿沟是分工掘成的。”】
这里顺便插一句:根据最新的科学研究,人与人的智力差异存在一个“向平均值回归”的规律。也就是说,人与人的智商差异总体上并不大。心理学家说:“尽管听上去令人遗憾,但既然这是人类进化的自然规律,人们也要学会接受”。其实,这个规律早已为古人发现,比如“富不过三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言归正传。我并不否认人和人之间在智商和情商上存在着差别,我要否认的是把这种差别夸大到几近神话的谎言——比如唯心史观宣称,历史是精英推动的,与人民大众的的活动全然无关。
我尤其要强调的是,在阶级社会,人与人的身份地位差别、财富占有差别,甚至文化教育差别很大程度上是由社会“分工”造成的,与所谓的“智商”高低没有必然联系。至于阶级社会的分工是如何掘成人与人之间巨大鸿沟的,我就不多嘴了。因为我希望这篇短文能多活几日。
值得追问的是,既然人们的大脑及其解决问题的机制相差不大,那么,人与人的头脑是否就完全一样了呢?当然不是。
在我看来,人与人的差别不在于智商的高低,而在于境界的不同。
换言之,正是人们关注的问题不同,导致每个人的境界有了“高下”之区别。
境界,指人们的思想觉悟和精神修养。境界源于兴趣和修养,与智商无必然联系。比如,有人的兴趣在于种花养草,有人的兴趣在于官场商场;有的人嗜好赌博,有的人执着于念经,等等。
总之,不同的兴趣和关注点把人们的境界分出了高下。注意,我们不能因境界的不同就断言:钟情于山水的行者肯定比热衷于商场的成功人士智商低下,精通黑厚学的官员一定比青灯黄卷的苦行僧拥有更高的智商。
一言以蔽之,境界的高下并不等于智商的高低。
有谁能断言,弘一法师(李叔同)的智商高于麻将爱好者或低于桥牌爱好者呢?
然而我能断言,方志敏的境界一定高于蒋委员长的境界(尽管老蒋说自己“打牌是内行”),“范跑跑”的境界一定低于雷锋的境界(尽管范同学说自己“很诚实”)。
(六)结语
毛主席说:“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
窃以为,这愚蠢和聪明与其说是“智商”,不如说是“境界”。
人们常说某某“智商为零”。仔细想想,为零的不是智商,而是境界。
注释:
注1:当下讲台和论坛上流行的某某“马克思主义”,其实是把自己的私货强加于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比如,把“存在主义”强加在马克思的头上;把弗洛伊德和马克思摁在一个锅里炖成糊糊;让马克思跟恩格斯互殴;让青年马克思跟老年马克思对打;披露马克思和唯心主义互送秋波关系暧昧;用贝塔朗菲的系统论来证明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过时鸟;等等。这类神叨叨的“马克思主义”除了显摆自己的无能之外,唯一的功能就是向银河系宣布:神叨叨的“马克思主义”超越了马克思主义。由此给出的政策含义是:马克思恩格斯定义的马克思主义并不是“马克思主义”,老子定义的马克思主义才是“马克思主义”(这位“老子”不是春秋末期那位姓李的老子,而是“后30年”以来的老子)。所以在“老子”看来,所谓“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不是以马克思恩格斯定义的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而是以“我”定义的“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于是,马克思被逐出了“马克思主义”的队伍,从此不再是“马克思主义者”。
注2:比如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
注3:为什么绅士老爷大人们如此仇恨那个时代?我不说也罢,你懂得。
(2019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