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 | 掠夺性积累体制与人口再生产条件问题:关于市场工资率与饥饿地租的粗略辨析


  一

  如果劳动力的市场工资率,低于生命再生产成本,这个差额就叫做“饥饿地租”,以前,把这个归结为封建剥削范畴。与这个部分成本节约相关的利润积累,是以损害劳动者生命再生产条件为前提的,这样的积累条件和体制,依据马克思的看法,就称为掠夺性积累。

  恰亚诺夫在讨论佃农与地主关系时发现:如果耕地稀缺,佃农彼此之间竞争就会过于激烈,相应地会推高地租,以至于会有佃农“主动地”向地主让度一部分自己与家人的口粮份额,基于过度竞争而提高的地租会形成一个均衡数字——远高于土地产出的利润率,其中高于佃农及其家人生命再生产需要的那部分地租额,就命名为“饥饿地租”。

  饥饿地租往往会出现在人地关系极度紧张,劳动力相对土地价格过低的环境中间,旧时代中国的农村状况,就是“饥饿地租”的普遍化。此时,劳动力价格过低,而土地和工具价格过高,以至于在农业生产过程中间,会逆向淘汰传统耕畜和新工具使用,不仅劳均工具水平和生产率会下降,还会带来农业生产力水平的整体下滑,这个趋势称之为内卷化,这当然属于那种生产关系显著不利于生产力发展的状况。

  二

  工资低于劳动力创造的价值,那个是剥削的秘密所在,但并不意味着一定会低于生命再生产成本;中特的一般积累状况,是低于劳动力再生产成本,这个叫做掠夺性积累,其差额依据恰亚诺夫的界定就是“饥饿地租”。

  潘毅教授区分了生活工资(足以补偿劳动力再生产成本)和生存工资,后者仅限于劳动者自身的体能再生产,不足以养家糊口——这个才是劳动力再生产成本水平。因为生存工资的普遍化,就带来了农民工使用的普遍化——他们只能够回老家去低成本完成生命再生产。此种用工状况,也有人称为“半无产化”——还被视为外围国家劳动用工的一般境况,沃勒斯坦就认为:只有在中心国家,才实现了较高比例的无产化。

  在富士康公司中间,工人如果按照五天八小时上班,那他无条件地只能够拿当地政府规定的最低月工资,这样,工人就养不活自己了,不得不“自愿地”大量加班。在富士康“十三跳”之后,受到舆论的巨大压力,该公司也仅仅把工人的底薪,提高到略高于政府最低月工资水平之上50元。依据专门关注劳工问题某NGO组织的小范围调查:这样的工资支付状况,在珠三角是普遍的,而工人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大量加班,平均而言,每个工人需要月加班80-120小时之后——相当于工人平均需要打1.5份工左右,才能够把月收入提高到3000-3500元左右,这才能够养活自己和在老家的家人。

  三

  而且,由于对劳动者的过度压榨,制造业的资本积累过程,依次出现了过度积累与过度投资——产能过度膨胀与产品实现困难——在宏观经济结构中间出现非生产性工人比例上升和三产膨胀——制造业补偿水平下降和产品实现环节补偿水平上升,然后,就是整体的制造业“价值链地位”的下降和贬值。与此相关的三产膨胀和地产金融崛起,显著侵蚀了制造业利润份额,改变了国民收入的分配结构,并同时拉高了城市生存成本,由此对劳动者带来更为显著的“拉力下降”和“推力上升”。最后,连仅仅给劳动者发放一份生存工资,也会极大地挤压了制造业资本的积累空间,其苟且方式是逼迫劳动者以损害自身健康为条件的过度加班。

  长期过劳不仅会损害劳动者的健康状况,还会降低其在劳动过程中间的敏锐性和专注度,会影响到产品质量与劳动安全问题,带来事故和工伤高发,而对于工伤认定方面设置制度性或者政策性的障碍,就成为一种把损失局限于劳动者自身的制度创新,避免给资本积累成本带来不利影响,相应地,在结合招商引资的热情之后,各地政府也会在保护非法利润积累空间方面进行各种创造性革新。这样一来,资本积累过程的内部矛盾,就会适时地转化为官民矛盾,过度积累带来的阶级对立,会转化为政权的合法性损失。

  在劳动力过劳的前提下,固化在产品中间的价值实现困难,除了会促成非生产性工人比例上升这一结构性变化之外,还会累积成为一个空前的“剩余吸收难题”,由此,显著地促成经济结构的长期畸形——为出口而生产以及为投资而生产,而长期的净出口、政府工程的野蛮扩张以及房地产的非理性泡沫,这三者都算是“剩余吸收难题”的短期治疗药方。这三个方面吸收的经济剩余越多,又会反过来促成生活成本的显著上升,名义上的货币工资不得不随之上涨。

  诡异的是,对劳动者压榨越是严重,由此带来的经济结构畸形和剩余吸收难题,就越是难以解决,这反而在主流学界和意识形态经营领域中间,越是累积起反对改进劳动者状况的力量与能量,近乎一边倒地想要继续加大榨取劳动者的制度压力,去为所有的积累难题开辟新的空间,结果,就使得第一次分配领域的任何改进都成为不可能。

  四

  在国内,农民工一般接受生存工资,同时也理性地选择在故乡完成低成本生命再生产。而具有大学毕业文凭的劳动者,往往倾向于自主斩断与故乡的生命再生产联系,这样一来,就需要在城市和工作地购买高价住房,预备完整家庭生活所需要的空间条件,这就需要自己背负实现“无产化”的高成本——成为“房奴”去背负高房价背后的种种“间接税”税负,结果,在小资白领阶层中间带来严重的“相对贫困化”蔓延。

  相比较而言,农民工选择一个苟且方式,去与饥饿地租妥协——按照这个特定工资率标准,去选择廉价的生命再生产模式,即便如此,目前工厂普工(比例高达百分之捌玖十)也需要为此大量加班,以接近于打1.5份工的过度劳动,才能够挣到低成本的生命再生产成本;而大学生则不愿意妥协,选择一个人硬扛饥饿地租带来的巨大影响,实际上,大多数人是很难扛得住的——这就被动地卷入了相对贫困化陷阱。

  饥饿地租的实际影响,以及由此带来的相对贫困化蔓延,会显著地影响人口再生产的条件和状况。目前,国内大城市已经出现显著的婚育意愿低落,整体的生育率快速走低,就是人口再生产受制于饥饿地租影响的结果。近年,日本的生育率开始成为东亚第一,这不是因为日本国内境况改善和生育率提高了,而是韩国和中国的生育率快速下降到日本水平之下,同时日本自身则维持不变,结果,水落石出地,日本的生育率水平成了东亚最高。

  看来,资本主义在经历过1980年代的新自由主义改革之后,如同许多左翼学者所言——是越来越接近于19世纪原始积累的状况了,由此,也相应地在全世界制造出人口再生产难题,依据图上的数字,各大洲的主要国家的生育率数字,都显著低于人口更替水平,印度也同样如此。

  目前看来,欧洲、亚洲、南北美洲的生育率,均显著低于更替水平。只有非洲和太平洋的岛国,其人口再生产依然处在资本主义逻辑的控制之外,所以,其总和生育率还高于更替水平。

  二〇二二年七月五日

  【文/老田,红歌会网专栏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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