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高考过后聊高考
01
这两天是高考日,各地气氛都有点如临大敌。
其实,这种紧张气氛多少是有一点夸张的。
高考很像科举,但毕竟还不是科举,公务员考试才更接近于科举,大学毕业,也只能说是获得了参加科举的资格。
在阶层固化的大背景下,高考在改变命运方面,所能发挥的作用已经不像前些年那么大了,读了几年大学,说不定还要回去送快递,除非能够考上名校,再加上其他条件(比如家世等),才会有一个比较好的出路,可以把别人的奋斗终点当成自己的起点。
但是,夸张一下紧张气氛也是有好处的,这种好处是政治上的,因为它能传递出一种暗示:高考还是能够改变命运的!否则的话为什么全社会都这么紧张呢?
所以,高考本身,已经变成了一种仪式,通过这种仪式,强化了全社会对现行秩序的认同,也强化了莘莘学子对阶层分化、固化的认同。愿赌服输,心悦诚服。
历史上,新朝建立,第一件事就是开科取士;1977年,在条件尚不成熟的情况下,就把恢复高考放在一切事情之前,良有以也。
02
做为一种筛选人才的机制,高考制度在设立初期,的确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把优秀人才送入高校深造的作用。
科举制度也曾经起到过同样的作用。
史书记载,唐太宗李世民私幸端门,看到新进士们弹冠相庆,缀行而出,不禁喜道“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彀,张弓引箭,箭头射得到的范围。“尽入吾彀中”就是说这些英雄“全给我射中了”,落入我的圈套里了。
此言不虚,盛唐也算人才济济。
但是,高考制度也好,科举制度也罢,都是会异化的。
这是因为,人会和制度博弈。
高考制度设立之初,人们还来不及研究这个制度的特点、弱点,还不晓得怎么钻制度的空子,考生们就急急忙忙地走进考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那些综合素质比较好,平时学习就比较扎实的人,才能取得比较好的成绩。
但是,等到高考制度实行一段时间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因为有无数的“做题家”在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研究高考,高考本身成了一种学问。
这种情况下,高考成绩,就和综合素质关系不大了,而只和一门叫“高考学”的学问有关。
“高考学”虽然学起来很痛苦、很吃力,但使用的范围却极其有限,大体高考一结束,就可以弃之若敝履了。
所以,高中的最后一幕,通常是以撕书本狂欢而告结束的。
其实,有用的东西人们总会珍惜的,比如我中学时读过的《十万个为什么》,现在还在我的书架上。
科举也是一样的,初始阶段收尽天下英雄,后来能够登龙门的,主要特长就是做“八股文”,像康有为这样得了科举好处的人,见了光绪皇帝也还是建议要废科举,因为太害人。
03
高考,其实就是要解决什么人有权受优质教育的问题。
七十年代的老电影《决裂》中,有这样一个桥段:在1958年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招生现场,共大校长龙国正举着铁匠江大年的手,充满激情地说:“这手上的老茧就是资格”。
后来批判《决裂》“反智”,但根据影片的交代,江大年读过一年初中,并非完全没有基础。
还有一个原因更重要,龙国正当场就做了说明。
他说:“解放刚刚九年,要那么高的文化来考共大,实际上是把工农的子弟拒之门外。”
龙国正看得很准,如果简单地按照文化水平招生,那大学必然会被刚被推翻的地主、资产阶级后代所占领,而与工农子弟无缘。
这种状况显然有悖中国革命初心,令龙国正这样真诚革命者无法接受。
后来对大学招生制度进行的一系列改革,包括工农兵推荐上大学等,无非是想制度化地解决这个问题,尽管这些以教育革命为旗帜的尝试历尽艰辛而失败,但不能说出发点就没有合理性。
但是,简单地把工农子弟送入大学就解决问题了吗?显然也不能。
《决裂》当中,还有一段龙国正伏案夜读列宁著作的镜头。
列宁说:
“工农的下一代在这样的学校,与其说是受教育权,倒不如说是受资产阶级奴化。”
“教育这些青年的目的,就是训练对资产阶级有用的奴仆,既能替资产阶级创造利润,又不会惊扰资产阶级的安宁和悠闲。”
睽诸今天高校的种种乱象,不能不叹服列宁的深刻。
岂止今天,五十年代问题就很严重了。
影片中,赵副专员为了让“冥顽不化”的龙国正转换观念,专门安排他带队到国内各名牌大学参观,结果反而让龙国正亲眼目睹了原本质朴的工农子弟,在进入大学之后迅速变成了汲汲于名利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脑子里只有“外国的名家”,不仅不再想为工农服务,甚至耻于与工农为伍了。
时至今日,谈论这些问题,似乎有点像“讲古”,其实不然。
什么人有权受教育?工农子弟有没有权利受优质教育?教育目的为了培养人上人还是为了建立一个更加平等的社会?这些问题并没有解决。
高考结束了,对这些问题的追问还要继续下去。
【文/郭松民,红歌会网专栏学者。本文原载于公众号“独立评论员郭松民”,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