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 评《消失的她》:对白富美的泣血忠告!
“这是比李木子答应同何非一起潜水更诡异、更不可思议、也更具有悲剧性的事。”
作者|郭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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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问,你最喜欢哪一种类型片?
答案是:悬疑片。
犹记得八十年代看《尼罗河上的惨案》时,那种观影体验,可以用酣畅淋漓,欲罢不能来形容——富二代林内特小姐被谋杀了,游艇上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不过嫌疑都被大侦探波洛一一排除,死者的丈夫西蒙,是唯一没有凶嫌的人,但最后水落石出,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一部好的悬疑片,最关键的是要能够“误导”观众,“误导”越深,观众就越觉得过瘾,这其中的心理机制,有一点令人困惑——人们为什么喜欢自己被误导?
说到底,恐怕还是和观众透过悬念的设置及揭晓,发现了人的潜能有关。
复杂犯罪也是一种智力活动,阴谋越复杂,越难于被破解,就越精彩。这有点像看体操表演,越是高难度动作,赢得喝彩就越多,如果是没什么难度的表演,也就没什么人愿看了。
《消失的她》其实是一部翻拍片,原版是1986年的美国电影《失踪之谜》。
《失踪》这部片子之所以能够成功建构起悬念,关键在于导演一开始就成功制造了一团迷雾:观众都以为男主哈里陷入了一场阴谋,有人绑架了他的妻子克里斯,然后派人扮演她,目的是为把克里斯账户上的百万美元转走。
在美国西部落基山脉深处一个因大雪封山而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镇上,哈里无法证明这个假妻子不是克里斯,为了保住即将被转走的百万美元,哈里情急之下说出了妻子葬身地,暴露了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但《消失》几乎一开始就是真相大白的,观众无法享受“误导-反转”所带来的刺激和欣快感。
这主要是因为时代和环境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朱一龙饰演的男主何非,不是置身于一个只能靠一条电话线与外界联系的深山小镇,而是置身于手机和短视频时代,他不可能没有办法向警方证明这个凭空出现的女人不是自己妻子。作为丈夫,在东南亚杀妻之后,立即回国才是最聪明的,因为即便没有警方立案,何非也可依照法律程序,要求法院“宣告死亡”,如此就能合法继承妻子的全部遗产。
由于整个事件不合逻辑,何非的行为像是“自找麻烦”,也就很难产生悬念了。
还有一个情节也很失败:
当出租潜水服的小贩看到何非妻子李木子(黄子琪 饰)的照片,说她还没有还租用的两套潜水服时,陈思诚不是抓住这个机会制造一次反转(因为如果何非真是一个因妻子失踪而焦虑万分的丈夫的话,是不会放过这条线索的),而是让何非用一种可笑的借口搪塞过去了。此时,哪怕再不动脑子的观众也开始怀疑何非是凶手了,而最后真相大白时,何非居然真的就是凶手!观众感受到的不是过山车一样的“恍然大悟+大吃一惊”,而是猜测得到了证实——这还是悬疑剧吗?
由于无法用悬疑来征服观众,编导就试图分散观众的注意力,用大量的热带生物,如蜘蛛、蛇、变色龙等作何非的隐喻,用带有强烈数字化特征的霓虹黑色美学做基本色调,还加上了不少与情节无关的飙车与枪战戏,拼命刺激观众感官,差点把本应以缜密思维为特征的推理悬疑剧,拍成了枪战动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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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然作为一部推理悬疑片,《消失的她》破绽多多,但这部电影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因为它迎合了在上流社会中流行的所谓“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舆论,把这部电影拍成一部对白富美的泣血忠告:千万不要对穷小子动感情!
在《尼罗河上的惨案》里,富家小姐林内特也是因为和穷小子西蒙结婚而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但林内特专横跋扈,为富不仁,对自己的闺蜜杰基横刀夺爱(西蒙原本是杰基的男友),结果反而落入了杰基与西蒙共同设计的圈套,所以她的惨死可谓咎由自取。
但在《消失》中,巨富小姐李木子,则完全是善良、纯真与宽容的象征,是24K纯金版的无辜羔羊,她一次又一次原谅不断对她撒谎的何非,甚至在他违背诺言,欠下千万赌债后,不劳何非耗费太多花言巧语,就再次选择相信他,丝毫不怀疑身边这个男人早已动了杀心。
当李木子被何非锁进海底铁笼后,她看着何非鬼魅般离去的背影,主动拔去了自己的氧气,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死,完成对何非灵魂的最后救赎。
如果说,天使般的李木子是富人一种自怜、自恋式的自我想象的话,那么倪妮饰演的沈曼——李木子的闺蜜及复仇者——则代表了富人所希望获得的理想人格。
和李木子的轻信与纯情不同,沈曼是清醒理智的,并具有无与伦比的行动能力,她从一开始就用怀疑的眼光注视着何非,在内心深处对他做了有罪推定,在沈曼看来,穷不仅一种生存状态,同时也是一种原罪。
沈曼在智力胜过了何非,她用阴谋对付阴谋,编织了一个比何非为李木子安排的圈套更大、更复杂的圈套,不仅为闺蜜报仇雪恨,也给所有已经或正在觊觎白富美财富的穷小子们一个严重警告。
曾几何时,在中国广为流传的爱情故事中,贫寒家庭出身的男子,比如《天仙配》中的董永,《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梁山伯,都是善良、忠厚、专情的象征。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形象在银幕上,开始变得奸诈、凶险、残忍起来了呢?
富人已经拥有了财富,他们还要占据道德高地。
富人们不仅要在社会经济结构中进行实际的、物质的、有形的统治,还要在文化和意识形态领域里进行无形的统治,这才是这一类电影、电视剧、网络小说和其他文艺作品大行其道的真实原因吧?
的确,对富人而言,没有什么能比让穷小子们背上原罪意识更美妙的了。
《消失的她》已经25亿票房了,买票看电影的人,和李木子同一个阶层的人应该很少,大部分是和何非同一个阶层的人。他们走出电影院,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把所有的同情都给了李木子,把所有的喝彩都给了沈曼,把所有的痛恨都给了何非——在我看来,这是比李木子答应同何非一起潜水更诡异、更不可思议、也更具有悲剧性的事。
【文/郭松民,红歌会网专栏学者。本文原载于公众号“独立评论员郭松民”,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