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树松:气活颜真卿
只听说活人有被气死的,没听说死人也有气活的。而今,还真的气活了一个人,那人就是一千二百多年前故世的唐代大书家颜真卿。颜真卿在世时,秉性刚正,不畏权宠。他的书法入古出新,独成颜体,人格与墨迹相融,威严而端庄。楷书筋骨张力,大气磅礴;行书刚健潇洒,遒劲奔放,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
而今气活是有根由的:一千二百多年后的今天,在他曾经生活的大地上,有急功近利、专逐怪异噱头的弄墨者,不思其颜体书迹的真谛,而打着颜鲁公的旗号,硬把自己的涂鸦说成是鲁公书迹的写意,还毫不惭愧的张扬说这是“转化”。
古人无言,活者有语。话语权全在“打旗号”的活人嘴里,而这样的人又属眼下墨坛某块领域的“持旌者”,所以,为了引领所谓“现代书风后东方美学的新探索”,便找了历史上的“颜鲁公”为依托,一边说自己是从前人的“书胎”里走出来的,一边在那里高调的任意涂鸦。于是,颜鲁公变成了他们招摇的幌子。
笔者从网络所见有人写意颜鲁公《争坐位帖》,文从“满而不溢”至“晚节末路之难也”,暂不管其草率增减文字,抑或疏忽为由,也不足怪。只看其全篇墨迹,即如风吹乱草,寒林惊鸦;笔画散乱,气势不聚;粗俗拙劣,近乎狰狞,难寻谋篇境界,更无笔力。难以找到丝毫鲁公的秉性和遒劲潇洒、气势勃发的墨意。只显示我愿干么就干么,天下地上,唯我独尊的架势。反正我写的是鲁公写过的文字,谁人能拿我如何?难道只要按自己的意志写别人写过的文字就是写别人之意吗?更何况还是“写意”别人的文墨相融之意。如此,便让颜鲁公魂魄羞臊,徘徊在那千年的古墓之中,双耳灌满了世间的聒噪,有口难辩。于是乎,情急气壅心窍,一鼓豁然,活了过来……
首先映入鲁公眼帘的是,那勇于创新墨迹的超然大家在他的旗帜下,演绎“书写中的挣扎、痛苦无奈、超演性的笔力”,其精神的失态和墨迹的怪诞,令鲁公不禁扪心自问:在一千多年前我是这样的浮夸疯狂吗?一种冥思的无奈涌上了心头。忽然,他又看到了那句:“临摹作品和创作作品取决于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转化能力”,他顿时明白了,虽然临摹我的墨迹(意),但写出来的是利用高层次转化能力“转化”出来的作品,其实与我无干。他谦虚而羞愧、自叹不如地想:难怪我的墨迹(意)中没有他们的“子不语”啊,他们是披上我的历史名位当“虎皮”唬人,我岂不成了他们贩卖自己的“广告”了吗……我真的是千年之后的劳苦负重者,“任重而道远”啊。
忽然,鲁公又隐约听到天籁般的声音:“这一融合,在书法表现形式下显得非常有价值。这对于我们理解现代书法,对于书法的何去何从有非常巨大的参考意义。很多人恰恰是把颜真卿的字写得太颜真卿了,在失去自我的状态下临摹,最后走向的是一种形式的像,而不是精神的像。”说的是何等的好啊,“形式”和“精神`”是不是统一的?鲁公脸上呈现出无比的痛苦状,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着“临摹”什么……父母生子,子承精血,似像非像,似神非神,“基因” 相续,互为“个体”,难道不是“形式和精神”的统一吗?!
当然,涂鸦者有涂鸦者的理由,因为书法束缚了人的“想象力”,所以认为“书法并不是技术性的话题,书写本身也是多元的,它不仅仅是纸、笔的问题,不仅仅是笔墨的问题,它是思学,是一个人对知识认识谱系的问题,也是一个人的心性修养,乃至一个人生命的显现。”鲁公深思着其中晦涩的词语。暂不论此句话里书法与书写是不是同意,“字如其人”“书为心画”便是所谓“思学”“修养”“生命”共同的凝结提炼。胡涂乱抹之人在这八个字的照耀下,思学、修养可见一斑,唯求极致自我的视觉刺激,所显现出来的生命质量怎能让世人恭维。
既然写意的是颜鲁公文墨,无论如何也不能毫无鲁公之文意墨趣。因为,涂鸦者是打着鲁公的旗号,从鲁公的墨迹里“创新”走出来的。而其作品,除了让人知道是写的欠规范的中国汉字以外,哪里也找不到书法的意趣,更何谈鲁公凛然壮气、怒猊渴骥的“精神”痕迹了。也难怪文句里把书法和书写混用,是否是埋下的辩词伏笔也未可知。
颜真卿活了,他的名望虽大,虽然说他像一面镜子,能照见古往今来,但实际上他却没有“市场”,在“浊流”中他成了他人的玩偶,他心里苦啊,只有愤懑的双眼在怒视充斥着恶俗的书坛。心想,难道这善于“转化”的涂鸦者,就是所说的“书妖”?终归是复活了,一定要坚持活下去,颜真卿又上了他的执拗劲儿。他想,总会看到书坛“清流”的回归的!
(朱树松·写于2019年6月16日,刊登于2019年8月7日《中国书画报》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