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树松:我在“知青时代”的兽医生涯·忘年交刘先生
刘先生是笔者在兽医站时期的一位知遇好友。“刘先生”是当地人对他的“尊称”,他是地区里注册了的,十里八乡有名的师传游医,但身上没有一点江湖习气。按他的话说,是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改变了他原来的“做派”,还成了卫生系统先进工作者。笔者结识刘先生时,他已经是行医近四十年,六十好几的人了。刘先生身体硬朗、健谈,瘦高挑,细长脸,八字胡,一脸沧桑纹痕印证着他的“不凡经历”。刘先生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到处都响的拼插起来的大飞轮自行车,脚踏子是用硬枣木板穿眼拧上的,每天都像独身“游侠”一样飞奔在南庄北村的街巷中,为需要他的患者解难。人们只要听到自行车在坎坷不平山路上的“钢郎”声,就知道一准是刘先生来了。刘先生医道不凡,三指搭腕儿、看看舌头,片刻就一语定音的说出患者的病证病情及因果,笔者从心里服他。笔者经常向他请教“寸关尺”的奥妙和感受,反关脉就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他也仰慕笔者的《易》功,凡是从传统学“过来”的名医,哪个不晓的“医易同源”“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呢。笔者与刘先生情交默契,经常在兽医站彻夜长谈医易源理,以致老少二人常常的同床而寝,成了当地的一个美谈。
刘先生行医多年,手上自创的单方、秘方不少。笔者兽医站所在地的一名少妇,因生孩子坐下了子宫下垂的毛病。她只要感到劳累,毛病就犯,有时“莫名其妙”就凸出来,路都不能走,只好头低腿高的躺在床上待子宫缩进去才行,很是痛苦。一次,那少妇犯病很厉害,在公社医院住院也没好利索,因露出时间较长都有些感染了,只好打抗生素消炎。医院建议待炎症消后开刀切除。那少妇一听吓得偷偷跑回家去——俺好了后,还得养儿子呢!说来也巧,那天正好刘先生在笔者兽医站和笔者“谈玄”,那少妇的丈夫得知便来到兽医站请刘先生过去看看,笔者正好也一同去了。刘先生把脉望舌后,问了几句便叫少妇的丈夫找来个蒜臼子,然后从自己口袋里摸索了一番,也好像在数数,随即转身面对屋角砸起来。山区有个规矩,先生鼓捣药时,只要不叫过去是不能随便看的,笔者和少妇的家人都站在一边等着。药砸好了,一团白白的、粘粘的糊状东西摊在了少妇头顶的“百会”穴,用纱布圈着脸包好,便让少妇平躺在床上静仰着。刘先生拍着手说:“我到兽医站喝茶,待会子好了给我说一声”。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少妇的丈夫提着一提留新炸得香油馃子(油条)兴冲冲的跑来了,高兴得喊着刘先生:进去了!进去了!进去了!刘先生笑着对他说:“这个药救急不救病,养两天还是要吃药的,你家里这么年轻脉象不孬,能好的。只是这阵子你老实点,要儿子用不着那么急,“中间相隔四五年”吗,大闺女才几岁啊。”看着少妇丈夫高兴的样子,笔者心里也乐滋滋的,又瞅了瞅刘先生那自豪的神气心想,中国人的智慧是多么了不起啊!笔者纳闷儿,心里直痒痒,刘先生也卖着关子不语。笔者知道,这是“秘方”,不能问!刘先生发话了,叫笔者给他“看看”往后的日子。笔者欲语又止,有些难为。刘先生看出来忙催道:“尽管直说,好孬不打紧,这把年纪了,没什么忌讳。咱们都是明白人,运道难违啊。”“先生人中‘断粮’,‘地阁’凹陷,吃饭时又如‘敲梆’。当门二齿,碎而交错,口大无收且唇薄。‘承浆’不涵,气色灰蒙,幸好下巴还算‘朝拱’。‘水星’流年主六十,‘地阁’主老运,敢断先生老而奔波,家资不盈,只是‘走’的时候会空腹而行啊!”笔者也是兴冲冲地侃侃而谈。刘先生又问:“空腹是怎么回事?”笔者接着说道:“先生身体虽健,又是名医,但不知先生知道那句‘先生不治自’的话吗?”刘先生似有所悟,再问道:“天年如何?”笔者笑而不答,因为笔者的原则其中一项,就是不谈寿限,尤其老人……刘先生明白,也就不再追问了。刘先生要走了,出门却又折回身来,非常神秘的俯在笔者耳旁悄悄的“泄露”了治疗子宫脱垂的“秘密”。笔者送刘先生出门后,承诺遵命“只有使用,永不泄密”。
几天后,刘先生又来了,是路过,专门来约着笔者去邻村看他的一个因淋雨发烧咳嗽的病号,笔者痛快的答应了,骑上自行车就跟着上了国防公路。临村不远,转过一个漫弯就该下路了,病号的家就在靠公路的村头上。两人把自行车往土墙上一靠,随吆喝着就进了粗木栅栏插起来的大门。小豺狗的叫声伴随着主人的招呼,刘先先生拉着笔者就坐在屋当门的小桌边。东山墙床上睡着一个壮硕的小伙子,年纪也不过二十冒头。刘先生起身坐在炕沿抓了抓他的手腕,用手心摸摸额头,小伙子醒了连说轻快了,想起来又被刘先生摁下,再看了一下舌头,便摸上了脉。刘先生摸脉时喜欢侧歪着头,眯着眼,嘴唇还微微的动着,好似在轻轻的叨念着什么。刘先生的手指一会儿抬起,一会儿按下,一会儿又三指分别轮换着抬按……大约过了一刻多钟的工夫,刘先生没说什么笑着向笔者打了个手势,笔者会意,就过去坐在炕沿上,学着刘先生的样子也给那小伙子摸起脉来。一会儿摸完脉,又看了一下舌苔,笔者就疑惑的向刘先生汇报:六脉基本平和,只是舌苔还有点腻,是不是胃内寒湿化热有点余邪未净……刘先生一扬手打断了笔者的话,哈哈一笑说:“这个小朱子还真灵透。”随即,刘先生从口袋里拿出了他自己油印的处方和地区开表彰会奖给他的刻着毛主席语录“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奖”和他名字的那支钢笔,在两页处方中间夹上一张“印蓝纸”,很快地开好处方,并嘱咐道:没事了,再喝上一服扫扫尾就行了。
回到兽医站,刘先生拿出了处方底给笔者看。并说着他虽然不烧了,可腕臂额头表皮还有点汗津津的热,舌苔有点厚腻偏黄,应是有点食欲不济,胃余湿热尚未清尽,香苏正胃丸方合三仁汤化裁,扫扫尾就行了。得记住,这个当儿不能用寒凉,这叫“温解”,还要把苏叶换成苏子重用,效果好着唻。看着刘先生那自信样,笔者心里也很高兴,又学了一招。这招很灵,过了两天,那小伙子来兽医站说全好了,刘先生来时让笔者先转告一声……
几年后,刘先生“走”了,是得“噎食”病走的,果真是“空腹而行”啊。悲夫!这是笔者离开山区后得知的。笔者的心沉重了好久好久……现在想起来,刘先生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
当时的笔者,不但中兽医小有名气,而且给人治病也能捎带两下子,只是没从“学府”出来,没有文凭,没有“处方权”谨慎些罢了。山区的人相信你,却不管什么处方权不处方权的,只要能治好病就行。可也是山区的先生哪个有“文凭”,只要师傅说“行了”,就出徒了,就是“先生”了,“处方权”也就有了。先生得到社会上承认了,也就能到上边注册了。找笔者看病的人也不少,笔者被执拗不过,也只好三指搭腕儿,心肝肾、肺脾命,浮沉迟数“感觉”一下,再医易结合的望望诊,五脏六腑,寒热虚实,阴阳表里一琢磨,就会君臣佐使的拟出方来。兽医会看人,一时间成了那里的“热门话题”。幸亏有旁边的大队“合作医疗”卫生室给笔者撑着,那位要好的主治大夫非常欢迎,正好也有了互相交流的机会,还能不时地给笔者当经验指导。笔者开方,卫生室抓药。别说,还真行,看常见病的效果不亚于“科班大夫”,一些“社员”有病都会说:找“猪”先生去,笔者听说很自豪。其实,人畜一理,只要精到,药量、配伍上再仔细着点,能行。况且,笔者自学的就是给人“治病”。那位主治大夫常说笔者,你还不如上俺这来。
笔者曾给医院写下保证:“要求出院后果自负”,自拟《还阳汤》,治愈被医院专家判定为“可开二胎证明”的肾病综合症患儿,以至免了开证明再生的累赘,并让医院专家惊奇的是,同时住院同病房的另外三个小孩均已夭折,;自拟《定水丸》,使当时糖尿病危重病人转危为安;为好友的母亲治好从医院推出来的“尿白”症;外祖母吃着笔者的汤药,生命在床上延续十八个月,致使同室住院病情较轻,但早已故去的两位同类病人的家人感到惊奇……也是给医院书面保证:“要求出院后果自负”,以钩藤水冲服小儿万氏牛黄清心丸速愈壮热不退、抽搐,被医院急症观察为“脑膜炎、癫痫(还或父母遗传)发作或脑子里长东西的小孩……此为离开山区“知青”生活的后话,不赘。
笔者至嘱:文中所涉方药,切忌自行对号,无专医医嘱,请勿擅用。
(内容选自:朱树松·《风雨十年知青路》;朱树松·2020年2月28日重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