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对民粹派的批判——纪念列宁同志诞辰153周年
编者按:前几天是列宁同志诞辰153周年,兹整理编发本号两年前发表的几篇论述列宁批判民粹派的文章,其中很多问题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其一:革命or改良
——谁是真正的“人民之友”?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毛泽东
“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革命党是群众的向导,在革命中未有革命党领错了路而革命不失败的。我们的革命要有不领错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不可不注意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
——毛主席分析中国革命的这段话对19世纪的俄国同样适用。
从某种层面来说,俄国革命成功的历史就是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用科学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动员、组织广大群众的历史。“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运动”。
而革命理论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就是改造社会应当走什么样的道路、依靠什么样的力量,进而以此为依据界定革命的朋友和敌人。
在当时的俄国,复杂的社会历史状况和阶级状况孕育了不同的关于社会改造道路的思潮,这导致群众的反抗力量分散在不同的方面,难以对反动统治形成强大的攻击合力。
因此,摆在俄国社会民主党人面前的第一位的任务就是在理论上批判各种关于社会改造道路的错误思潮,从而在科学思想的基础上促进群众的觉悟和联合——而民粹派就是列宁所面对的第一个重要对手。
列宁与民粹派论战的中心问题是如何看待资本主义在俄国的发展。面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快速扩张,90年代的民粹派已无法像他们的前辈那样否认俄国资本主义的存在。但是,在农村资本主义的发展程度、资本主义发展的原因、如何维护劳动群众的利益等几个方面,民粹派均采取了与马克思主义不同的观点。
民粹派认为,村社农民未被资本主义触动,以小农经济和个体手工业为基础的村社进行的是“人民生产”,这是与资本主义相对立的“人民所有”的经济成分,因而可以作为社会主义的基础。在他们看来,给人民带来剥削的资本主义并不是私有制发展的必然产物,而是人为培植的结果,资本主义所带的危害是国家政策的缺陷所致。
因此,为了维护被剥削的劳动群众的利益,他们把国家看作凌驾于一切阶级之上的万能的改革工具,祈求政府能够驾驭广泛存在的资本,建立“人民制度”、采取“社会主义”措施来巩固小生产,并保护“经济上的弱者”。
对于民粹派这种迷信国家、充满改良主义的小市民幻想,列宁予以了坚决的批判。在《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等一系列著作中,列宁用确凿的事实证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已经在俄国的农业和手工业中占据优势,虽然还处在相对较低的发展阶段。农民中产生了深刻的阶级分化和阶级矛盾,出现了农村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农村并不是民粹派想象中的小私有者的“美好田园”。
需要强调的是,部分工厂工人与小农经济的联系在一定程度上还成为了资本家得以以更低的工资雇佣工人的条件——因为工人可以从小农经济中获得一部分收入作为工资的补充来支持自己的日常生活,同时,工人维持自己及家庭再生产的一部分成本也被转嫁到了农村。在思想意识层面,与小农经济的联系使一部分工人存在小市民心理,不能认识到他们受苦受剥削的根本原因不在于自己没有努力成为社会的成功者,而在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小生产的经济影响使大量农民和工人不能很好地认识到他们的生活其实是被“资本”所支配、所压迫,因而也不能发展出团结起来反对资产阶级统治以维护自身利益的能力。
因此,列宁认为,俄国人民既苦于资本主义的发展,也苦于资本主义的不发展。在启发和教育群众的意义上,“不应该希望资本主义的发展停滞,相反地,应该希望资本主义充分发展,彻底发展。”——因为资本主义的充分发展将使得社会的阶级矛盾充分暴露和显现,从而提高人民的阶级意识,使其认识到现有社会制度的本质。
“为什么社会民主党人把我国资本主义的作用看作是进步的,因为资本主义把这些分散的小市场连成一个全国性的市场,它造就少数巨大的‘祖国栋梁’来替代无数善意的小吸血鬼,……它启迪工人的思想,把隐约的和模糊的不满变成自觉的反抗,把零星的无意义的小骚动变成争取全体劳动者解放的有组织的阶级斗争”。
正是因为列宁指出了资本主义充分发展的积极意义,民粹派便指责社会民主党人忽视农民的利益,想让农民丧失土地,“让每个农夫到工厂的锅炉里去受熬煎”。因此,他们认为自己是代表人民利益的“人民之友”,而社会民主党则是“冷漠无情”的看客和帮凶。
针对民粹派的曲解和攻击,列宁指出,马克思主义和民粹主义一样都批判资本主义,但不同之处在于:
马克思主义者立足于与无产阶级有组织的阶级斗争来批判资本主义,而民粹派则是站在小生产者的立场上“厌恶”资本主义;
马克思主义者致力于通过斗争消灭剥削,而民粹派则是寄希望于“万能国家”的阶级调和来缓和剥削。
他们不理解资本主义生产代替小生产的历史必然性,反而美化小生产,希望回到和巩固小生产时代——这既是空想的,也是反动的。
“他们不能理解,他们所厌恶的大资本主义并不是一种偶然现象,而是在相互对立的社会力量的斗争中逐步形成的整个现代经济(以及社会、政治、法律)制度的直接产物。只有不懂这一点的人才能做出向‘国家’求援这样荒谬绝伦的事情,好像政治制度不是根源于经济制度,不是它的表现,不是为它服务的。”
政府并不是凌驾于阶级之上的,而是维护一个阶级来反对另一个阶级,维护有产阶级来反对穷人阶级。政府如果不给有产阶级种种特权和优待,就不可能管理俄国这样一个大国。
因此,自称“人民之友”的民粹派实际上是反动的小市民思想家。
首先,在对社会的认识和分析层面,
“他们抹杀现代俄国社会经济关系的对抗,硬说可以用一般的、照顾到一切人的‘振兴’、‘改良’等等措施来办妥一切,硬说可以调解和统一。”
其次,在保护人民利益的方式层面,90年代的自由主义民粹派“把我们的国家描绘成一种凌驾于各阶级之上从而适宜于并且能够给被剥削群众以某种重大真诚帮助的东西”,寄希望于政府来“支持”劳动者,期待它来创立真正的“正常秩序”,引诱劳动群众放弃自主斗争,从而抛弃了旧民粹主义的革命纲领,走上了与沙皇政府妥协的道路;
最后,在理论层面,
“他们虽然同社会主义毫不相干,根本不懂劳动者受压迫的原因和正在进行的阶级斗争的性质,却企图以几乎是社会主义者的名义出来说话。”
——这无疑起到了破坏和歪曲社会主义的作用。
民粹派抱着机会主义的小市民心态试图维持和巩固小生产,实际上是以迷信国家的、改良主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阻碍劳动群众的联合斗争。
真正的“人民之友”不是给人民许诺虚幻的未来,并教导人民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高高在上的别人(政府、国家、好心人)。真正的“人民之友”是向人民揭露现实,将阶级社会赤裸裸的真相摆在人民面前,同时给人民指明未来的出路并和人民一起不懈奋斗。
以列宁为代表的社会民主党人才是俄国真正的“人民之友”——只有他们从实际出发分析了俄国现实的社会经济制度,阐明了俄国资本主义发展的规律和特点,指明了俄国革命发展的科学道路(建立工农联盟,推动民主革命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提出了建立无产阶级革命政党的任务并用自己的生命践行到底。
【其二】反专制or反资本
——谁是革命传统的真正继承者?
历史是连续的,每一代的革命者都必然受到之前革命传统的影响,也需要对传统给出自己的评价和回应,以明确自身在历史进程中的定位。
身处一个带有浓厚封建农奴制残余的、由沙皇专制政府统治的资本主义国家,19世纪下半页的俄国人民实际上遭受着双重压迫,面临着两大敌人——专制制度和资本。由于对两大敌人的认识和态度不同,也就产生了不同的社会改造思潮和派别。
在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俄国的农奴制改革刚刚开始推行,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矛盾还没有充分展开。在这种背景下,以车尔尼雪夫斯基为代表的农民社会主义者,一方面基于所谓的俄国特殊性和“美好的”村社制度,相信农民社会主义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他们仇视农奴制残余,主张坚决向沙皇专制制度进攻。因此,他们既是民粹主义者,又是革命民主主义者。他们的作品和实践教育了一代青年,从而成为了俄国优秀革命传统的一部分。从列宁将自己的纲领性著作命名为《怎么办》就可以看出车尔尼雪夫斯基对他的重要影响。
到了八、九十年代,随着俄国资本主义的快速发展,农村的阶级分化不断加剧,民粹派关于村社、农民可以作为社会主义基础的理论遭到现实的打击而走向破产;与此同时,他们发动农民进行斗争的实践也遭遇失败。于是,民粹派内部发生了分化和演变,一部分人走上依靠少数知识分子进行个人恐怖斗争的道路,成为民意党人;另一部分人则走上了与专制政府妥协、在维护现有秩序的条件下追求改良的道路,成为自由主义民粹派。当然,还有一部分人(以普列汉诺夫为代表)脱离了民粹派,逐步走上了马克思主义的道路。
在这种情况下,针对自由主义民粹派关于马克思主义者抛弃优秀传统的指责,列宁指出,抛弃优秀革命传统的是自由主义民粹派,而不是社会民主党人。社会民主党人忠实继承了革命民主主义的精神,坚持认为只有推翻专制政府才能从根本上改变人民的命运。与之相反,自由主义民粹派则背叛了革命民主主义,把人民摆脱苦难的希望寄托于政府的改良措施,并用所谓“万能国家”的错误思想来诱使人民放弃自主的斗争,实际上发挥了维护农奴制残余的作用。
同时,列宁还指出,社会民主党人在继承革命民主主义优秀传统的同时也根据时代条件做出了自己的发展。在资本主义还不发展的时候,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人以民主主义为口号提出打倒专制政府,是具有进步意义的。但是,在资本主义快速发展、资产阶级逐渐成为占据统治地位的阶级的时候,只提反对专制、争取政治自由的口号,则是有害的。
因为,在一个专制政府统治的资本主义国家,争取政治自由实际上对资产阶级是最有利的。而对无产阶级来说,推翻专制政府、获得政治自由能达到的目的只是创造公开的阶级斗争的条件,而并不意味着工人阶级的胜利。在打击专制政府的同时,无产阶级时刻都不能忘记身边还有资产阶级这个敌人。
列宁指出:
“工人在争取政治自由的斗争中支持一切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时,必须记住:有产阶级只能是他们暂时的同盟者,工人的利益和资本家的利益是不可调和的,工人需要消灭政府的无限权力,只是为了公开地、广泛地进行反对资本家阶级的斗争。”
因此,列宁指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依然只强调反对专制政府的一部分民粹派已经堕落为最平庸的小资产阶级激进主义。
“他们只向工人传播同专制制度作斗争的思想,却不同时向工人说明我国社会关系的对抗性(由于这种对抗性,资产阶级思想家也主张政治自由),不同时向工人说明俄国工人的历史使命是为全体劳动人民的解放而斗争。……显然,在这种情况下号召工人争取政治自由,就等于号召工人替先进资产阶级火中取栗,因为不能否认(值得注意的是连民粹派和民意党也不否认),政治自由首先是为资产阶级利益服务的,它不能改善工人的状况,它只能……只能改善同这个资产阶级作……斗争的条件。”
无产阶级必须记住:反对专制制度、争取政治自由的斗争,只是作为促进反资产阶级斗争的手段才是必要的。工人需要实现一般民主主义要求,只是为了扫清道路,以便战胜劳动者的主要敌人——资本。同时,专制国家的资本往往特别倾向于牺牲自己的民主主义要求,而同反动派勾结起来镇压工人,因为他们同样害怕真正革命的工人运动的出现。
因此,只有无产阶级才能真正带领人民完成彻底的革命民主主义的任务,民主革命的领导权必须掌握在无产阶级及其政党手中。民主主义的斗争和社会主义的斗争既有本质区别,又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俄国社会民主党人只有把二者很好地结合起来,才能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
【其三】客观主义or唯物主义?
——列宁对“合法马克思主义”的批判
上面我们谈到,民粹派站在小生产者的立场上“厌恶”资本主义,他们先是企图否认俄国社会资本主义的发展,继而在不能否认的情况下寄希望于“万能的国家”来驾驭资本,缓和剥削,消除资本的害处。他们不懂得社会化大生产发展的必然性,而希望回到和巩固小生产时代——这既是空想的,也是反动的。
除了列宁等社会民主党人之外,当时还有另一批人也反对民粹派,那就是以司徒卢威为代表的合法马克思主义者。在反对民粹派试图美化和巩固小生产的问题上,列宁和合法马克思主义者站在同一个战壕。然而,在批判的立场和方法上,二者实际上存在深刻的分歧。
合法马克思主义者关于俄国资本主义发展的许多事实性描述是正确的,但关键的是,他们只是从社会生产力发展的角度描述资本主义发展过程的“历史必然性”,并用这种“历史必然性”来论证资本主义现实的“合理性”。他们赞颂资本主义,同时对资本主义发展过程带来的阶级对抗避而不谈,甚至故意抹杀。他们的目的是要使俄国从贫穷的资本主义国家变成富强的资本主义国家,至于说工人、农民在这个过程中遭受怎样的剥削和压迫,他们实际上并不关心。
历史唯物主义也强调客观性,但与合法马克思主义者的“狭隘客观主义”相比,唯物主义的客观主义更彻底、更深刻、更全面。
一方面,客观主义者只限于谈论现有历史过程的必然性,而唯物主义者则进一步深入历史过程的内部,分析社会发展过程中的生产关系及其产生的阶级对抗,分析对抗条件下生产者的出路。“唯物主义者不会满足于肯定‘不可克服的历史趋势’,而会指出存在着一定的阶级,这些阶级决定着当前制度的内容,而且使生产者除了自己起来斗争就不可能有别的出路。”
另一方面,客观主义者在证明当前事实的必然性时,总有站到为现实辩护的立场上去的危险,即秉持庸俗的“存在即合理”的论调,而唯物主义者则要在充分揭露现实社会阶级矛盾的基础上确定自己的立场。客观主义者号称自己进行的是学术性的、超阶级的研究——说出这种看法说明他们不是坏,就是蠢,因为在阶级社会,没有任何一门社会科学能够跳出阶级利益的影响。“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够不站到这个或那个阶级方面来,能够不为这个或那个阶级的胜利而高兴,为其失败而悲伤,能够不对敌视这个阶级的人和散布落后观点来妨碍这个阶级发展的人表示愤怒”。列宁指出,“客观主义”的主张“客观上”是在为资产阶级效劳,因为当前的现实是资产阶级以剥削和压迫人民为基础而占据统治地位,这正是合法马克思主义论证为“历史必然性”的客观事实。
与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家和学术大师总是声称自己是从全人类和所有人的利益出发、试图掩盖自己的阶级立场不同,马克思主义者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和阶级立场。因为,“唯物主义本身包含有所谓党性,要求在对事变作任何评价时都必须直率而公开地站到一定社会集团的立场上。”
在这里,列宁第一次公开提出“党性”的口号。这一口号既是马克思主义者战斗的号角,也是形形色色的反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照妖镜。联系当今社会一味鼓吹生产力进步的“工业党”和只讲大国崛起的“入关学”,列宁以“党性”为原则对所谓秉持“客观主义”的合法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岂不是引人深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