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男:漂浮人家 三十二
时值初夏,黎明即起,洒扫庭除。陪着我的是院子里的阵阵暖风,薰薰青草。让人提不起兴致的是天空有些晦暗。爱妻昨天回城,办完事情天就晚了。因为上次的大雨冲坏了一些路面,还没有修完。路面上有一堆一堆的沙石堆放着,照明也不是太好,晚上自己开车有危险。看时间又错过了公共汽车的末班车,就留在城里了。原先这里的公共汽车每天有八班,减了四班以后,还是时不时的就让人有包车的感觉。有时从城里过来的末班车,从头到尾就一个乘客。人是越来越稀少了,社会生活成本眼见得也是越来越高。车都没人坐了,公共汽车公司还在坚持开行,亏损是避免不了的。恐怕早晚也要另想办法。至于有人看见公共汽车公司经营的困难,因为感激和怀念其曾经提供的方便和帮助,就故意坐次车,以示没有忘记自己可能还有一颗感恩的心,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当然,公共汽车司机的回应,也一定是客气有加千恩万谢的。如果您去坐车,司机会像说相声似的,妍词绮句口口声声的,说乘客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司机会一路上嘘寒问暖的陪您聊天。最后到站了,不但不让您买票,因为聊得开心,还可能给您几块零花钱。类似的事情,是几个月以前,当地曾经嚷嚷要家家通煤气,有关方面来宣传安装煤气的好处,说是减少雾霾,整洁卫生,生活也上档次。结果老百姓的反映是有一搭无一搭,随便。你给装上煤气我也使得起,不装也没意见。老百姓说,这里从来也见不着雾霾。空气好的不得了。联合国的专家来考察过几次,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说空气当中有人所需要的各种营养和能量元素,肚子饿了使劲吞几口空气就能解决问题。这个说法还上了电视和报纸。这样的好事,是当地人的骄傲。跟其他地方的人说起来,都是意得志满神采飞扬的。之所以现在还有人偶尔做饭,纯粹是跟自己客气。有了什么好事情就找茬自己犒劳自己。如果有什么新鲜没吃过的东西,连吃几顿也没关系。毕竟老辈人传下来的吃饭的习惯,不是一下就能全改革掉的。听说有关方面在挠头,这里地广人稀的,安装成本非常高。如果安装了却没人使用,什么时候能回本儿,难说。可是如果不安装,又和建设新农村的规划有抵触,此事迟迟没有下文。
我一个人,不愿意再做饭,就吃了块红薯,又从爬墙的莴笋秧上摘了根鲜莴笋啃了几口,凑合了。趁着领导不在家,赶紧拿起二胡拉几段。我在家里是必须服从领导的。领导不让我拉那些有悲惨感觉的曲子。像《江河水》,《二泉映月》《病中吟》一类的,因为我这个人,有时候表现的有些多愁善感,联想又比别人丰富些。经常自己演奏到半截,就眼泪婆娑的,别人看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我心里有什么痛苦和委屈。爱妻倒是明白,那是又联想起万恶的旧社会,对百姓疾苦的同情心又泛滥了。唉,谁让咱多少也算是个上了岁数的人呢,对历史上老百姓的不易,想想也是可以知道的。
调调弦子,旋转一下二胡的外弦轴,装上微调器,开练吧。这些日子一直在练习《江河水》, 为的就是有机会再和戚佩“切磋”一下子。《江河水》俱有浓郁的东北地方音乐特色。网上说是有一对恩爱夫妻,丈夫被官府抓去服劳役,不幸客死异乡。妻子闻讯来到曾经送别丈夫的江边,面对江水追思夫妻恩爱的往事,不禁哀婉心中,幽怨无比,沾襟 涕泗,悲愤莫名。乐曲始终回旋于压抑、凄苦、悲凉的感觉中。
摆好姿势,酝酿感情。 左手按弦,右手拉弓。 集悲情于柔握,蕴凄凉于指间。 悠然而起,悱恻中出。心潮涌动,凄怆自来。 初而泣泣,继而嘤嘤。阴阳转换 ,激跃交融。附帘扶帷 ,绢泪素 洗。 齐桌上案,匧溢匣盈。悲音缘柱,怨曲绕梁。 横沉屋下, 恸滞四空。 稍顷,但觉琴曲之魂, 撞门隙而迸出,抢轩窗而扑空 。青草蕤而下怆,暖风息而同哀。约檐甍以低啜,统场圃以涕零。 被石墙而哽咽, 翳老树而悲鸣。撮凄凄于庭下,接凉凉于腹中。感时空而泪溅,遥八遐以心惊。 杂花萎靡, 黄莺遁迹。天理有失,百姓如丧。
一曲奏罢,泪集前胸湿裾下,气短后背苦衣裳。全身发软,顿觉意兴阑珊,不想再拉第二回了。 放下胡琴,扶膝而起,擦了擦眼睛,推开屋门,来到院子里。只见关关匍匐在台阶下面。平常关关的两只眼睛总释放着漂浮不定的蓝光,有时显得谄媚 训从,有时加上呲牙咧嘴的样子,又令人恐惧。而此时它的眼睛里面,竟然充满了泪水。看见我从屋里出来,爬着来到我的脚下,呜呜咽咽的像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俯身摸摸关关的脑袋,用文言文问它,汝何悲焉? 又发现平常凶狠异常的几只大鹅,也敛翅无声,静静的只是看着我,多次向我发起的,表示不满和警惕的朗朗鸣叫声全没了。公鹅一偏头, 发现它的眼睛里似乎也泪咘滢滢的。再看看那些鸡鸭,不打不闹的,全都老实趴在墙头上,进而放眼四顾,感觉整个院子里都似乎弥漫着一股黯然的气氛,怎么回事?难道都听懂了?是我演奏的太好了,还是曲子太经典了?可别吓唬我啊。现在的人有不少还听不懂呢,你们要是都懂了,就成了精了。
今天家里领导不在。 老哥过来帮助拣鸡蛋。一串一串的,每天三四十串,再加上单个的,确实太多了。前几天,老哥把腌好的鸡蛋鸭蛋取出来,又腌上不少新鲜的。这没几天的功夫,厨房里又装满了两个大筐。得想办法了。 老哥一边往厨房倒腾鸭蛋鸡蛋,一边问我,大姐不在,您自己是不是想什么不宽心的事情了?“怎么感觉到的呢?”“我今个过来,觉着院子里气氛不好。怪怪的让人身上发凉。院子里也没有鸡鸣狗叫的,静的出奇。您有什么事情您就说。我能干的我都干。”“欸,想多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就是鸡蛋要想办法了。”问起老哥家修猪圈的事情,老哥情绪一下子提起来了。说起我支援他猪娃子的事情,是千恩万谢的。又说到一个人要养50头以上的猪,争取做养猪大户的事来,老哥还突然表现出些许赧颜。问他为什么不好意思了,他高兴又有些羞涩的说,他要有老伴了。岙下村剩下的俩人是母女两,女儿42岁,身体好,没毛病,长相还不输一般人。如果他能开始养猪大户的努力,她就愿意过来和他过日子。条件是必须把老妈也一块接过来生活。我问他,你自己愿意吗?他笑着说,就盼着她早点过来了。我说这是个大喜事,得喜兴喜兴啊。回头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管说。又问他,那岙下村不是就没人了吗?他说是。私下想了想,这老哥可比一般人厉害多了,一个人就搬迁了一个村呀。下午电话董国槐,能不能联系一下超市一类的,看着合适就把鸡蛋卖了。董国槐说需要交入市费,不合算。结果是后来老鲁给联系他的弟弟,说有多少要多少,就折算饲料钱就完了,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