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谁为人生做主(四十九)
“又出问题啦,很严重吗?”
赵少平的神经陡然紧张起来,他吐掉半截烟,放下手中水杯,两手不停地着笔帽上扭来扭去,那焦急等待黎国新快说下去的神态,就像动物世界里匍匐在小鹿身边饥肠辘辘的猎豹,两只黑色多白色少的眼睛紧盯着黎国新,见黎国新不说话,急切地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问题很严重吗?”
黎国新不紧不慢继续鼓弄着他的忧虑和阴沉:“那个局长认为我们对她的重视程度不够,说我们俩不过是部门经理,想和她对话,怎么也得咱们集团副总出面才行,并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赵少平听到这里,收起他那紧张得快要变了形的脸,身体后倾,重新靠在椅背儿,顺手把钢笔扔到桌子上。
责怪道:“以后在我面前能不能不故弄玄虚?说话别跟大喘气,差一点没被你吓死。”
说完,抄起座机电话,拨通内部号码,发出“嘟,嘟”声响后,传来:“喂,您好,您找哪位?”
“我就找你呀”
“赵总呀,有事嘛?”
赵少平朝着黎国新挤了挤眼睛,对着话筒说道:“铣冰呀,有个事恐怕非得你亲自出马不行呀?”
“赵总,有什么事,你说吧?”
“是这样的,规划局那边的事情办得非常顺利,高局长邀请咱们公司领导晚上一起聚一聚,不巧呀,我晚上约好了税务局的领导,估计又要喝酒,你又不胜酒力,我看只好麻烦你和国新他们陪一陪高局长了,当然这也是为你考虑,她一个女的喝酒方面你和国新应付应该没问题了吧?我看你的酒量需要提升提升,起码和你的工作能力成正比嘛,啊?哈哈!不过高局长说她请客,我看咱们姿态高一点,还是我们请吧,啊?”
“好好,没问题。我一定尽力,争取让领导满意。”
“那就这么说定啦,好。”
赵少平放下手中的电话,自鸣得意地朝他俩点了点头。
坐在长椅上的邹圣尚望着这两个活宝,没在中国曲艺界有所成就,不知道是中国艺术界的不幸,还是每年春晚少不了的赵家班的万幸。好不容易把差点笑出的声儿憋了回去。
他站起身向赵总伸出两个大拇指,吐了吐舌头,如释重负般地离开了赵少平的办公室。
为了先于高局长之前来到酒店,他们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半小时,郜铣冰吩咐黎国新在前台预交押金,并特别向服务员强调这桌饭菜除了我们之外不能让任何人买单。
服务员笑了笑,点头表示领会,接过钱在电脑上注明预付押金两千元。
虽然领导说由她请客,意思意思可以,不能当真,这是规矩。
几个人按照菜单点好菜,一切准备就绪,三人坐在包房沙发上,边泡茶聊天,边等待主角登场。
郜铣冰向黎国新和邹圣尚问询高的有关情况。
“嗯……”
“我俩和她只见过两面,算这次也只去过规划局两趟,前期都是王行长他们安排人和政府各职能部门对接,手续都是他们跑的,必定我们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办起事来会有不少麻烦,如果不是因为项目发生了……”
“嗯,发生了2号楼基础的事,我们还不知道王昭他们连有关手续都没办好。”
“嗯,嗯,这位局长刚到任不久,我俩问了行里负责跑手续的张家明,他和这个人也不熟悉,向其他人打听了几次,只知道曾经是某位副市长的夫人,家里有一定的社会背景,除此之外……”
郜铣冰打断了黎国新的话,显然,对他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回话不是很满意,责怪道:“难道连叫什么名字也没弄清楚?”
“额,嗯,没,没有。”
黎国新支支吾吾,脸憋涨得通红,淋漓着的汗水顺脸颊滚落了下来。
郜铣冰见此情景,知道继续追问和责怪下去没什么实际意义,放松心情地说道:“反正一会儿就见到了,只要她肯露面事情就好办多了,接下来的文章就好作了,也无非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嘛。”
说到这里,他吩咐邹圣尚叫来服务员,要了两瓶红酒,边查看酒的出厂年限,边询问黎国新送字画时的情景。
他俩又开始活跃,绘声绘色地描绘起来。
“还是那首极富内涵的诗起了决定性作用。”邹圣尚手肘拄在腿上,手掌托着下巴,看着黎国新,表情十分自信。
“你简直就是猪脑子,诗她不是早就看到了?不是正发飙的时候,听到郜总的大名才平心静气了?”黎国新毫不客气地往邹圣尚脑袋上倒了一盆凉水。
郜铣冰对他俩的乱拍,丝毫不感兴趣,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了。
正在他们猜测和狐疑的时候,门外传来有节奏的高跟鞋声,接着是:“欢迎领导光临!”训练有素的酒店服务员的齐声吆喝。
刚刚轻松下来的气氛霎时又紧张起来。黎国新向邹圣尚做了个特殊的手势,便一起奔向门口,郜铣冰也起身前去迎接。
房门缓缓向外打开,进来的是一位年轻而又漂亮的女人,从神韵和相貌看,不知底细的,看不出她是超过了30岁的女人。
她身穿蓝色面料短板风衣,围着一条蓝绿相间绣着江南山水图案的丝巾,内穿浅红色紧袖薄绒衣。这才是,柳叶浮动春波起,无须传送自然迷。
黎国新刚要伸手相互介绍,那连外衣都不顾得脱,抓住前来迎接僵持在那里的郜铣冰,端详了一会,声音哽咽地说道:“铣冰,果真是你?”
说着,难以自持,回转身捂着脸向洗手间奔去。
郜铣冰如同突遭雷击,像电线杆子一般笔直地立在原地,哑而无语。
一旁的黎国新和邹圣尚顿时明白了,这位领导含在眼中的泪水和突然冒出的那句“铣冰果真是你?”揭开了这出戏的谜底,他们的郜总和这位高局长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神奇故事。
见此情景,黎国新拉了邹圣尚一把,悄悄退出房间,关闭房门,阻止前来提供用餐服务的服务员,不让他们进房间干扰这出好戏。
郜铣冰拉着从洗手间走出来的高茹菡,想安慰几句,不知道应该得到安慰的是她还是自己,想回忆一下过往的辛酸或美好,又不知道应该从哪说起。
尴尬中,只有让她选择先不要哭。郜铣冰把茶杯里的冷水倒掉,换上热茶,端放到她的手里,试图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把内心的苦楚用茶水洗涤,洗涤。
她把递过来的茶杯放在手心里,与他相视而坐,端详了好一阵子,又破涕为笑,看看房间就剩他俩,感觉气氛不对,站起身再次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叫进黎国新和邹圣尚,安排服务员开始点菜。
这个让黎国新头疼的美女不是别人。正是十一年前伴随着郜铣冰政治前途和爱情一起葬送掉的另一个主角儿——高茹菡。
那年“六月三日”的前两天晚上,在外省任职的高茹菡父亲阻止了女儿的冲动,试图阻止他女儿深爱着的一位小伙子失败后,拿出了最后手段:“如果今天从这个门里走出去,就不要再企图和茹菡有任何关系。”
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怎可能受爱情的羁绊。他在最后通牒和热血喷涌之间,义无反顾地做出了选择。
也就是在那天之后,他来到了林海雪原。
从此,他如同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淡出了她和所有同学的视线。
物质的东西消失或许简单,但包括感情在内的思维和意识领域的东西,淡化和消失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也没那么简单,这段情一直延续到了十一年后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