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咱们是人
吴牛喘月是怎么回事?大概是 南方多暑热,吴地一带的水牛苦于日晒,见到月亮也以为是太阳而气喘。晋代人满奋,有才识,但身体不好,羸弱怕风。一次,满奋在晋武帝身旁陪坐,总是心神不定地察看北边的窗子,有人告诉他,那是琉璃窗屏,看起来通着外面,其实并不透风。满奋听了很不好意思,武帝也大笑起来,他自嘲地说:“我就好像是吴牛,看见月亮也吓得气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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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本来和媳妇朱德珍商量得好好的,今天的大集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不就是给老妈那儿抓几只鸡苗嘛,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再者说,养鸡不许超过四只,都规定好几年了,我还能买一大堆鸡苗子回来浪费钱?谁想,早晨起来,媳妇变卦了,口口声声地,就要去大集溜达溜达,凑凑热闹。还说两人一块儿去,可以看看其他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
吴牛心软了。没办法,去就去吧。只要小心一点儿,尽量避开熟人就得了。结果,结果刚刚到大集路口,就偏偏被镇政府里,搞计划生育的女副镇长兼主任、膀大腰圆的高秀秀看见了。怕什么来什么,吴牛的脑袋真有点儿大了。
那个高副镇长高主任,威风凛凛,站在大字标语下,用吴牛熟悉的目光,在媳妇德珍的腹部使劲的扫来扫去。看来绝对是不怀好意啊!吴牛不但头大了,头皮还发麻。他也熟悉主任身后那幅标语,“宁可血流成河,不许多生一个”,那是高主任亲自带人用油漆刷上去的。
虽然已经是晚春时节,衣服穿薄了,早晨的凉风一吹,心里似乎也还会哆嗦一阵子。媳妇走到卖窗纱的摊子前询价,侧看着她似乎又要隆起的腹部,吴牛眉头发紧,心里哀叹,怎么就又种上了呢?这地也忒好了。无心插柳柳成荫啊,媳妇耶,赖谁啊?这马上要赶紧想办法了,东躲西藏的过日子,不得倚啊!媳妇的心可真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添置什么窗纱,上哪儿使去啊!
吴牛站在一旁,嘴里不说,心里发苦,像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有些鬼鬼祟祟地,目光四处踅摸着,只想快点儿去卖鸡苗的地方,抓几只鸡苗赶紧走。特么地,怕啊!管计生的副镇长,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在大集上看别人买菜,肯定是有什么大行动。
刚才看得清楚,那边有警车,有警察,有特勤。要是冲别人还好点儿,要是冲自己这样的来,可就有大麻烦了。媳妇德珍没有做绝育程续,现在又怀上了,要是给拉走,连流产带绝育,程序一块做,丢人现眼地,笑话可就大了去了。
不是吴牛犯倔,不愿意给媳妇做绝育,是那个,做绝育上环是免费的,可取环就麻烦了。到了时候不取又不行。可那个环已经和肉长在一起了,顺利的要花几百,不顺利的就要住院做手术,那时候就是自费的了。如果有了什么后遗症,也没有人管了,前街王金宝的姐姐,当初因为交不起两万罚款,被几个老爷们拉走,听说在哪儿按住给‘环儿’上了。后来岁数大了,因为取环,好几年了,下不了地,钱花扯了。现在虽然好多了,可以到处上访告状,也是不招人待见,被截回来蹲几回笆篱子了。
心情焦躁的吴牛,正在发呆,有人拍自己的肩膀,回头看去,是后街宋家的老二。手里提着个桶子,里边有多半桶的颜料和刷子,肩膀上扛着个高凳。宋老二满脸狡黠的笑容,比吴牛大几岁,但吴牛从不愿意叫他一声二哥,因为从小被他骗的次数太多了。
“哟,吴牛啊,让让,别蹭你身上。”吴牛闪身让在一旁,连忙掏出烟卷,递过去一根:“老二,今儿个怎么不西服革履了,你这是忙什么去?”宋老二点上烟,使劲吸了一口,咂摸了一下,又从鼻孔冒出来,“别提了,大礼拜天的,加班刷标语,改标语。”
“哟,标语,又要法治什么?”“跟法治没啥关系吧,你看,”宋老二打开刚才用手指头夹住的一张纸,“原先是‘
流下来打下来就是不许生下来’,现在改成‘生下来产下来就是不许打下来’,宣传国策嘛”,说着又吸了口烟。
吴牛乐了,心有敬畏却又满脸的不屑:“行了吧你,从小你就老骗我,你七八就是拿我打镲玩。嘿,好歹我也上过几天学不是,‘国策’?国策是你能够来回改的么?还生下来,生下来就是证据,往死里罚,是吧?你们这坐办公室的,一天到晚闲得没事,就是搓劲人玩儿,我这么说不冤枉你吧!”
“我草!你这么说就是七八文化太低了。”宋老二睁大了不大的眼睛,高声大嗓地说:“可惜了你还上过学?我特么地没事还在家嘀咕儿子呢,老说让我陪他上北京看看去呢,哪有工夫搓劲别人啊?我还告诉你,你这回有机会中奖了,要是能生个三胎,有大奖呐。这回真不骗你!”
“大奖?”吴牛满脸狐疑:“大僵吧?生个老二,你们七八就开走我的小四轮儿,能还我吗?现在都找不着了吧?估计是让你们就着茶给喝了。”吴牛接着放松了声音:“得了吧你,不骗我?打从你吃了公家饭,你更没有真话了。当初那个‘少生孩子多种树’是你告诉我的吧?我撺掇我爸种树,等长起来要砍着卖了,也是你给指道儿来家里抓我爸的,是吧?那树不砍不卖怎么致富啊?全是七八套儿!街里街坊的,真特么下得去手。”
此刻的宋老二,面露尴尬,放下手里的桶和肩膀上的高凳,从兜里掏出烟来,也递给吴牛一只:“都还记着呐,我那也是‘官身不由己’啊!有检查,有考核,有追责,我吃这碗饭也不容易不是。”
“是不容易。街里街坊的,几辈子人在前后街一块长起来的,要下黑手没有点子儿狠劲还真不行。问题是我宋大爷可不是你这样的人。你说说,你是怎么就能练出来了?听说你当副科长了,肯定是心里更黑了,黑出那啥,黑出水平了,是吧?”吴牛似起哄似揶揄。
宋老二实在是有些脸上挂不住了,用眼睛摩挲着脚底下不说话,连抽几口烟,半天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刚过来的朱德珍,“得了,牛儿,哪天我请你喝酒,好好给你解释解释。不过,这回可真是鼓励三胎。能生不生,也是对抗国策。关键是有奖励啊。昨天还听高副镇长说,建议上级要广开源头,奖励跟上,要水龙头一开,三胎生下来。”
吴牛嘿嘿地坏笑:“‘广开源头?’怎么个广开源头,还‘水龙头一开!’她特么地离婚了,有源头么?听说她有几个男人,一三五,二四六的,这是给自己开后路啊!不管是哪个源头,生出来就行。别人没法说 她了,是不是?”
宋老二慌了。四面看了看,赶紧又提起桶子扛起高凳,紧张兮兮地说:“你想砸我饭碗啊?这样说话惹事,你小心点吧。”头也不回,急匆匆地去了。
一旁的朱德珍有些嗔怪地说:“你就是嘴上没有把门的。给你传出去,不是找不自在?”
“怕她怎的?我超生了你罚我,孩子是证据,赖不掉。我说几句话,能把我怎么样?我不承认还不让我当农民了?”
“瞧你能的,当初还不是让人家追得到处跑。”
“那会儿不是有证据没有钱嘛。现在好多了。”
溜溜达达地往卖鸡苗的地方去。朱德珍紧紧偎着吴牛,轻声细语地问道:“现在又有老三了。是生还是不生啊?早点拿主意,别事到临头,你着急我受罪的。”
吴牛皱着眉头,似乎认真地想了想,其实早有主意,但仍然心有愧疚地小声说道:“还是不要了吧,养不起啊!”
朱德珍心有不甘,轻抚着腹部:“鸡苗还可以养四只呢,要是三胎真给奖励,也是响应号召啊!”
吴牛又想了半天,说道:“政策我不懂,可来回来去经常变,我知道。今天是响应号召,明天就没有人管你了,多留点心吧咱们。再说,咱们又不是鸡苗,又不是数字,想让生几个就得生几个。咱们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