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波恩秋梦
千万不要在秋天到德国来,尤其是不要到波恩来。因为这里美得会使你忘记了回家的路。
周围恬静得让你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很多地方似乎还停留在中世纪,教堂的尖塔高耸着,天蓝得像刚刚被莱茵河水洗过一般。波恩大学的草坪像是油画中用绿颜料涂成的大色块。秋风从树林刮到草坪边的林荫小道,传送着贝多芬的钢琴曲;黄叶一片接一片不紧不慢地飘落着,却分明在朗诵着古老的中国诗歌。
“Verdammt, ich bin immer m üde. ”一位头发全白的大叔在林荫道上走着,突然觉得一阵犯困,他嘟哝了一句,便坐在道边的黑色条椅上。
一位矍铄的中国老头悄然站在了他的面前:“您好,尊敬的顾彬先生。”
“您是?”顾彬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疑惑地望着老者。
“我是宋明。中国老头。我知道您是著名的汉学家,专程来拜访您。”
“哦——您就是最近民间小说中频频出现的主人公宋老头?”
“呵呵,正是在下。”
“幸会幸会,不知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恕老朽孤陋寡闻。我是前天才偶然从网络上认识您的。拜读了您的一些讲话,觉得您见解深刻,想与您探讨一下当代中国的小说问题。”
“我也是最近几天才看到关于您的几篇小说。您很幽默,尤其是不露痕迹的辛辣讽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知哪篇小说引起了您的兴趣?”
“您是高产作家,最近一天一篇地发,中国味很地道。看来您对汉字很有研究。”
“只是爱好而已,研究就谈不上了。汉字是中国小说的载体,本身就博大精深,一个汉字往往就是一首诗,一幅画,一个典故,一个谜语。”
“是是是。因此用汉字写小说更深邃、更有韵味。我对中国古典小说近现代小说都是很痴迷的。”
“因此您很瞧不上当代小说,说它们是垃圾。”
“是的。我是这么说过。我觉得中国当代的作家似乎不懂中文。”
“其实他们也不懂外语,只是用一些仿西化的语言来装点门面故作深奥。”
“哈哈,你空茅台酒瓶的比喻确实很形象。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宋老头连连摆手:“我可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介草根。您才是真英雄。您是远见卓识的著名汉学家。我由衷地佩服您。”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我相信这句话。” 顾彬真诚地说,“中国的哲学很厉害,对整个西方哲学影响都很大,对我们德国哲学的影响也很大。你好像很懂哲学。”
“也只是爱好而已。我的哲学主要是跟教员学的。《两论》启蒙,然后也读了德国的哲学,黑格尔、费尔巴哈包括谢林、康德也稍有涉猎,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马克思。”
“作家最好懂一点哲学。鲁迅就是一个高明的哲学家,他的作品很深邃,永不磨灭。当代中国作家似乎都在为名利而写作。”
“是的。莫言就是一个典型。”
“莫言的早期作品还是不错的。90年代以后开始走下坡路了。” 顾彬接过了话头。
“您比较客观。其实在我的眼里他只是个投机者,看风头写作。起步还好,后来为了刻意迎合某种思潮,以为捷径,果然获得诺奖,才从投机变得‘自觉’了。殊不知他把自己置于一个时代英雄群体的对立面时,自己也就失去立足之地了。”
“他的文学专业功底也不甚牢固。”
“是的。这在后来一系列作品尤其创作谈上全露怯了。文不够字来凑,用‘书法’表现自己的作品,以为可以‘珠联璧合’,结果成了笑柄。”
“你小说中的那些藏字诗很见功底。不少我也颇费琢磨。”顾彬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雕虫小技而已。民间高手很多,我还数不上。”
“因此要真正了解一个民族的文学必须得从了解民间文学开始。”
“是的。我们是心有灵犀的。但愿以后还能有机会交流。今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送你一首小诗作纪念吧。”宋老头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用钢笔在上面写了一首诗:
顾君器宇崖上松,彬美率直豪气宏。
相逢不作寻常语,遇缘灵犀一点通。
如彼泉流必有源,知己似古心潮涌。
文学从来无国界。人类感情俱相融。
“好好好,好诗。”顾彬连连夸赞,“你看我这样解藏头对不对:顾彬相遇如知己。妙哉,妙哉。”
宋老头微笑着消逝在空气之中,顾彬惊愕得四处张望却未见人影,方知是做了一场秋梦,手中却紧紧捏着一片黄叶。
2021年9月18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