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唯快不破

　　“快切”最早指的是切汇。也是S的绰号。Ｓ憨厚爱笑，长得也挺乖巧，从小就让人喜欢。平常话密，还爱眨巴着眼睛，用诚恳友善的眼光看人。你若和他聊点什么，多数情况下，都会欢快真诚地和你聊起来。假如你想和他聊一会儿关于“快切”的过往，他就会乐得特开心，也愿意多说几句了。

　　说起“快切”，S会在笑起来的同时，伸出左右手，左手平放在下，右手立着在上，像刀一样，模拟着在左手上剌过去，接着把左手的手指卷起来，就像手指已经被剌掉了，然后把左手揣入衣服兜里，右手则做出一个“噗”，把刀插入后腰的动作，嘴里还念叨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天下金钱，唯快不挣，像是在传授某功的秘诀。再接着就是一顿嘿嘿哈哈的憨笑了。那张笑脸还是很感染人的。听着的人，自然也是一顿哈哈大笑。

　　看得出来，一般情况下，S不忌讳别人揭他“快切”的往事。但在当时，你若像个同行似的和他交流技术细节，他就不乐意了，不是转头就走，就是用一副被低看了以后生气的眼神看着你。实在忍不下去了，也还是走开，从此他会尽量躲开你。

　　S是从何时知道了“快切”的事情说不清楚。但很早就开始在家狂练是真的。先是切得老爸晕头转向，再切得女朋友五迷三道，未来的老丈人那儿也切了不少，但绝没有切老街坊。有了本钱，借着春风就出山了。

　　曾经听他嘻嘻哈哈的说过，刚去汇市的时候就出过险，硬生生快切了一个“中国通”类型的米国人。那个老米据说是黑市里的大佬，能够一眼看出谁真是急需米元的，谁是和他一样来倒汇的。

　　S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上来就快切了这个老米一道。但因为是新手，心里也发慌，本来是想从四千人民币里切回来六百，给老米三千多，结果弄反了，只递给老米六百，把三千多人民币和米元揣进自己的兜里就想走。

　　老米一下子就炸了，眼睛瞪大了，脸也涨红了，一把拉住S，怎么着？还有这么狠的？刚开始我可不是这么玩的！S想跑没跑，跑又能跑哪去？索性装傻充愣，一连串的哟哟哟，弄错了，弄错了，乖乖给老米换回来。同时嘴里还威胁着，别嚷，别嚷啊，再嚷谁都跑不了！

　　老米小声说，我不嚷。可你这是水里“忘了”掺酒，明抢啊，行里有行里的规矩你懂不懂？S也来劲了，甭跟我说这个，你们米国人在哪儿不明抢？说着话垂头丧气地哼了一声，转身混入人群赶紧溜了。

　　S的另一次失手是一年以后的一天。刚到黑市还没有多久，准备卖出的一万外汇券就被抢了。赔不起啊，只能报案了。警察很能干，没几天就把人抓住了。通知他去分局指认做笔录。再次问到被抢数额的时候，S抖了个小机灵，说被抢了一万八，想多领回来点儿。

　　S没想到，也可能是不懂，在办案过程做假证，麻烦大了去了。案犯隐瞒犯罪所得数额要加重处罚，案子的定性就不算数了要推倒重来，警察审案草率要挨批评，还可能被怀疑在破案过程中得到了什么好处。

　　分局另派人，几个抓人警察被找回来分开重新核对，案犯再提审，程序从头做。等到一切都弄清楚，还能有S的香饽饽吃么？S因为这件事，从此不去黑市了。丢不起那个人呐！

　　S晃荡了一阵子，改行去自由市场卖海鲜。别说，他还真就干下来了。别人刚开始干的时候，多少得赔点，他不。他是基本打平手甚至略有盈余。等干得门道门儿清，轻车熟路的时候，那就是一马平川了。凭嘛啊？除了人长得憨厚，爱说爱笑，别人容易信任以外，就是独门绝技“快切”的发扬光大了。

　　那时候还没有百元大票呢，可东西卖得也便宜。那要快切一下从哪下手呢？别急，能。比如２１块钱的海鱼，顾客付款３０块钱，应该找给别人九块钱。他一定是找给八块钱。你发现不了就算了，要是倒后账，他态度肯定特好，来，我给您数一下，嗯，是少了一块钱，得，您看清楚，我再给您加一块钱。别再找我了啊。说话的工夫，两块钱已经卷在手心里了。

　　敢情顾客火急火燎地找回来，反倒又给他送过来一块钱。如此，再加上以次充好，以小换大，时不时地来一次拿饲料鲳冒充银鲳（平鱼）卖，二次三次冰冻的一系列，虽然是小打小闹，每个月比别人多收入小几千块钱是没问题的。

　　后来就行了。随着那什么的持续深入，春风吹翻了大地，一切都逐渐入轨了，市场干净整洁，花砖地，冷暖风，不锈钢柜台，水族箱，冬暖夏凉的，也有了百元大票。业主越来越文明经营，S以“快”取利的身手也如鱼得水，乘势而起了。

　　呃，这么说还可能委屈了他，干脆，叫“鲤鱼跃龙门”得了，好听。但需要知道的是，此时他所谓的快，已经不全是“快切”也是“快手”的意思了，如同语文里的词义引申转移了。

　　怎么个快法呢？你信不信，买的是两条鲜海鱼，等你到家一看，是两条冻鱼，甚至可能是两条鲤鱼。那时候活鲤鱼卖六七块钱一斤，海鱼要贵上一两倍到几倍。他的死鲤鱼是两块五一斤，冻鲤鱼更便宜。差价就是纯利啊。有老眼昏花的妇人，毛头毛脚的年轻人，隔三岔五的来那么几回，也就够了，又不是光指着这一招。

　　找后账？嘿，我说大妈耶，您看清楚喽，我这儿就没有河鱼，您记错了吧？哎，小伙子，你不是来诚心捣乱的吧？再说这市场里的河鱼都是活的，你这鱼都不新鲜了，哪天买的？要不咱们让大伙儿给断断？其实他的死鱼在别人的菜摊子底下呢。

　　次数多了，市场管理也开始二乎，他妈的这是怎么回子事啊？S则是肩膀往后一挺，两手往边上一摊，话剧里的王利发似的，语气诚恳地说了，唉~，咱们这关系，您知道啊，我守法经营多少年了，不谈诚信我也不能给您添麻烦不是！那什么，那大黄花好吃不好吃啊，晚上再弄两条，还给你挂车把上了啊！

　　S的脑子多快啊！真是边干边学，边琢磨。什么套出别人是不是本地人应该怎么问啊，柜台里准备好几袋子海鲜方便随时掉换啊，什么死鱼做上跟鲜鱼一样的记号啊，什么样的人有可能找后账啊，等等。七八个送货的过来结账，看准了今天是嫩手，那就别客气，狠狠地切上一下吧。

　　反正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档子事。但原则或者说风格嘛，还是那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别以为光是撑死胆大的，手快的也能撑死。

　　入轨的事情还在继续深入，商场里有了新的规则。缺斤短两，以假充真，赔十倍，罚五千。S不怕。靠着掉包，看人也准，仍然是摊主里收入最高的。有找回来的，赶紧甜嗬人家。哟，您瞧瞧，这怎么话儿说的，我一算账的工夫，您就拿错了。那是给别人留的。我说怎么找不着了呢。

　　他也赶上过较真儿的，让顾客实打实地给逮住了。买的是鲜鱼，给人家的是冻鱼，还没出市场呢就找回来了。有手机视频啊，没法赖。

　　S对着比自己岁数小的顾客说，大姐您看，我也不是故意的，脑子里尽想着给孩子凑医药费的事儿了，脑子一走神就弄错了。小本经营也不容易啊。这样，大姐您紧着爱吃的，您自己拿，怎么样？您真拿十斤也应该，您就拿两条新鲜的是您可怜我，算您赏我一大家子一口饭吃。那，那什么，管理员啊，再说吧。想把大黄鱼挂车把上是不能了，唉，人家开汽车了。怎么着，翻脸？行，你等着！

　　草得嘞！尽情地拖几天。管理员你催啊，得，五千块钱罚款我终于凑齐了，今天就交给你了。点清楚啊！哎，旧票子我给换成新的，回头想着给我发票啊。管理员立功似的去财务交钱，手点的再清楚也得进点钞机不是？没说的，怎么点也是四千二百块钱，整齐地切了八百。

　　管理员再回来。S说了，罚我五千我服从啊大哥，发票呢？什么八百，我说大哥你不能没完啊！公家罚完私人罚是怎么着？谁活着都不容易不是，再说出事我也不是诚心的。失误，你知道啊！那什么，这样，您赏我个脸，晚上我请客。下班一定等我啊！不去？行，那什么，那就弄几只花蟹，回家自己喝几口，尽量别喝啤酒啊，千万别招上痛风，可疼可疼了，走不了道！

　　管理员左思右想，右思左想，实在弄不明白，认头吧。有旁边的摊主问S怎么回事？S照例是一顿憨笑，嗨嗨，现在哪儿的风气都不太好，管理员想捞点外快什么的也说不定，生活都不容易啊！算了，回头他把发票给我送来这事就扯完了。S心里笃定的是，只要钱不让我直接放点钞机里，谁经手都是帮我的忙呢。

　　S照常经营着自己的海鲜摊子很多年了，生意还是比别人忙，收入也比别人高。他还是那么爱说爱笑地，人缘也还是那么棒。以后，听说他开始研究什么新技能了，但风格还是突出一个“快”字，落实一个“准”字，记住一个“狠”字。而且童叟不欺，机会来了有一个算一个。这得信他。

　　不过据他自己说，人在河边走，多少湿点鞋。湿大发了也可能出事。他也有真现眼脸红的时候，那是在家里。当着儿子儿媳的面，老婆和他商量着拿钱去提汽车，让他给帮着点点钱数，结果是怎么点怎么不够数，怎么点怎么不够数，钱还越点越少。等媳妇明白了，一个大巴掌就扇上去了。把他所有的衣服兜翻开，全是一卷一卷的钱。他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辩解：机会有了，总要下手的。这么多钱，碍眼啊！

　　你知道，他从小就是挺好的一个人，是一个知道长本事得下功夫的人，他不愿意躺赢。最难得的是，他居然把“唯快不破”运用得吧，嗨，怎么说呢？不敢说是快的化身，起码是随心所欲如臂使指，信手拈来如影随形了吧。

　　市场经济，真是锻炼人呐，“唯快不破”，如同“时间就是金钱”，那是精髓，那是信念。你看看，一派繁荣的海鲜市场以及各种各样的市场里，好多摊主都像他似的快起来了。是不是？

　　老习惯，赞一个！

　　202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