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锡良：中年厕所总长
张晒同志今天心情很不错，下班后先是去超市买了瓶劲酒，又去菜市场买了点卤味鸡爪，然后才高高兴兴地回家，一进门就喊老婆：“秀儿，今晚给我整几个菜，我要喝点小酒。”
“你发什么梅弹疯了？既不过时又不过节，喝个什么酒？你是个爱酒的人吗？”妻子王文秀一脸不解并质问张晒。
“今天，不同往日，大喜事算不上，但应该是我个人的一个里程碑吧！”
“都里程碑了，还算不上大喜事？别跟我拐啥子弯，到底有什么好事？”
“今天，我们局里开了个改革会，会上讨论一致通过了全县城公共厕所改革方案，同意设立厕所长和厕所总长，县城共有六个上规模的公共厕所，设三个厕所长和一个厕所总长，我被任命为厕所长。”张晒透露了自己心中的喜事。
“这也算喜事？没出息的东西，你都工作二十多年了，永远躺在科员位置上，给你添个厕所长就高兴成这样？有点志气没有？说出来都让我感觉恶心。”妻子反讽道。
“你也别小看这个厕所长，关键是我管的两间厕所，其中有一间是西岭公园的那间，那里人流量大，改革热点多，干得好，我还可以有希望再升半级，甚至可以继续往上走。”张晒仍不甘心地做着解释。
“得了吧！庆祝你当厕所长还多搞几个菜，弄得我吃饭都没胃口，不如上街找个KTV唱几首歌来得畅快，要搞菜你自己搞，我可没那个劲。”王文秀硬是不肯做菜。
张晒生气了，但今天升了职又不好发火，只得压压心情，他耐心地劝说：“老婆，咱们都还得低调点过，别把这事整得太张扬，到KTV高调了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升科长了。”
“我再低调就低到地缝里去了，跟着你低调了几十年，从来就没抬起头过，不跟你啰嗦了，今天给你个面子，就给你整几个菜，让你自己在家里高调高调、臭美臭美一回。”
趁着秀儿在厨房搞菜的空档，张晒也开始忙着写起自己的厕所改革计划，他的第一愿望是给公园的厕所加装空调，孔易县这地方夏天太热，一进厕所就浑身的臭汗，那是真的臭，不是夸张的臭，必须得改善一下环境。如何个改善法呢？改革就得花钱，又肯定不能用局里的钱，这几年地方经济不景气，局里有时发工资都困难，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靠自己想办法。最后，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思路：临时性收费一个月，争取靠群众来个自助式装空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对于这个方案，张晒心里想着都觉得很美，决定第二天就开始执行。
就在张厕所长苦心规划和设计改革方案时，老婆的菜上桌了，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盘烧辣椒皮蛋，一盘蒜苗炒肉，一碟火焙鱼，一碗紫菜蛋汤，文秀解下围腰，对着张晒喊：“快过来，四菜一汤，一个连副科都不是的人，老娘今天给了你副处长的待遇，以后上交工资别那么磨蹭。”
“你也是的，啥叫副科都不是？厕所长不是相当于副科吗？你也别小看厕所的重要性，人有三急，都是急在厕所里，都是急在下身，不解决好这个问题，人就不舒服。”张晒很不服气地反问老婆。
“别糊弄我，没下红头文件的都不算数，你以为我是文盲啊？”秀秀嘟着嘴回应。
“老婆，别讲这些了，陪我喝一杯吧，我干，你意识一下就行了。”
“行，行，行，我就喝上一口，祝贺你当官！”
“我是这样想的，现在，天不是正热吗？一进厕所就是一身汗，臭得要命，我的改革起点就是先从装空调作手，你看行不？”
“你还让不让我吃饭？现在是谈上厕所的时机吗？”
“好，好，好，太投入了，没想到这些，来，再干一杯！”
有了家里堂客的支持，单位领导也鼓励改革，张晒的干劲实足。白天要上班，又不能雇人干事，下了晚班后，他没直接回家，买了个面包就往公园里跑，一到公厕门口，就把准备好的告示贴在了墙上：“经厕所长慎重考虑，决定本厕所临时收费两个月，所得收入用于安装本厕所的空调以改善如厕环境，每次收费0.5元，不论大小，特此告知，请予理解！”
贴完告示之后，他就站在门口等人，每来个人，他必耐心做好说明，一般的人都因事急不和他多话，也就五毛钱的事，只有个别人嘀咕着：“以前不收费，干嘛现在又收费了？”当天晚上，张晒收了25元。
第二天，刚进办公室，就被厕所总长训了一顿：“张晒，谁授权你厕所收费的？我同意了吗？群众已经投诉了，说未经物价局同意就收费是违法行为，还把这事上升到环卫局的决策错误，你赶快给我停下，不要让厕所收费事件扩大化。”
“我不是想来个厕所管理改革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并且是临时收费，理应得到支持啊？”张晒很不理解地反问。
“就是个厕所，你少搞点改革，保证每天干干净净就行了。”厕所总长指示。
“保证干净，现在不也是保证干净吗？干嘛要设厕所长和厕所总长？不就是图个更进一步吗？”张晒怼了回去。
“我让你停就停，否则的话，我直接将你的乱收费行为告到局长那里，撤掉你的厕所长职务。”总长威胁道。
改革第一斧砍下去就失败了，张晒颇有些挫折感，但又非常不甘心，晚上回家，他趁老婆没注意，用她的手机在京东里买了两台空调，价格很实惠，1.25匹挂机，包安装只要1100元/台。到了第三天，空调就已安装好，他现场亲自开启了孔易县公共厕所使用空调的新时代，然后坐在男厕所里体验致冷效果，他甚至恨不得到女厕所里也体验一下，那心情真是爽极了。他还暗想：“哪天要是被老婆赶出来，在这里睡一晚也不是不行，蛮舒服的。”
一连几天过去，除了他自己，局里没有人知道公园厕所装空调的事，举报电话肯定也是没有的，表扬电话更没有。他有些纳闷：“我收五毛钱，举报电话立即打进局里，我装空调，这世界就像死一样安静，真伤人心啊！”
下班后，他照例又先去了公园，每遇到一个如厕的人出来，他就问：“先生，我是这个厕所的厕所长，在我的努力下，这个厕所加装了空调，是不是比以前要舒服多了？”
“早就应该装了，现在哪家哪户没空调？经济发展这么快，空调拖到现在才装，尤其这公园，建起来的时候就应该装空调，为人民服务落实得不够快。”群众反映道。
“真他妈比进厕所吃屎都难受，老子自费装了空调，没得到一句感谢，居然说早应当安装，我不推行改革，还得热死、臭死你们。”张晒心中暗自骂娘。
回家后，张晒同志闷闷不乐地躺在沙发上发愣，老婆走过来问：“今天又是哪根筋不对了？心里在想个啥呢？”
“也没啥子事，就是心里不爽，我自费给公园的厕所里加装了空调，局里没人知道，群众以为理所应当，那我图个啥呢？”张晒随口应了一句。
“你自费装空调？你哪来的钱？”秀秀瞬间意识到有问题。
“用你的手机在京东里买的。”张晒不得不告知了真相。
“你个遭天杀的，居然偷偷刷我的钱包买空调，那你今晚就睡到公园的厕所去，不还我钱，就别想在家里睡。”秀秀跳了起来骂。
“你这个人啊，总是不支持我的事业，早点支持，我哪里会二十年升不上去？”
“你真是拉不出屎怪茅坑不好的人啊，混了几十年，没人正眼瞧你，居然还是我的错？厕所长是多大个事业啊？比狗屁还臭的事业。”
“事业不都是从低往高地走吗？别把豆苞不当干粮，不是还图以后有个升迁机会吗？”
“算了，算了，老娘不跟你吵了，以后再偷用我的钱，看我怎么收拾你。”
星期三下午，局里召开党员组织生活会，张晒的心情不太好，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王明副局长突然讲话：“各位同事们，今天，我想谈谈张晒同志，自从他任厕所长以后，一直在想方设法把厕所管理好，虽然说有些事做得不够妥当，但出发点是好的，尤其是最近干的一件事深得民心，他自己掏腰包为公园的公厕装了空调，市民们一致称颂，张晒同志这种舍己为公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各位厕所长都应当从自己的实际出发努力把全县城的公厕管理水平提高一个档次。今天，我提议，以张晒的改革为起点，局里也要精简节约，争取在半年内把全部六个公厕都装上空调。”
听了王明的讲话，张晒同志为之一振，立马拉起嗓子说话：“王副局长过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改革嘛，总是要找群众最关心的需求点出发，群众对局里每件小的工作满意了，全局大的工作一定不会是差评，大事干不了，我就只能在厕所管理上下点功夫。”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全体党员都认可张晒同志为人民办了实事。
局长的表扬，同志的掌声，成了张晒同志进一步推进改革的强大动力，他很快就有了新的改革思路：在厕所里放置微小读本，供解决大便的人消费时间，并且可以忘记臭味。他请人在厕所进门处装配了一个小壁挂式书架，上面放些《故事会》、《读者》、《笑话林》等短篇读物，随手可拿，看完放回，通过上厕所来点简单学习并放松心情。
半个月之后，他又去两处公厕进行现场调研，得到比较多的建议是：在周末的时候，公园人较多，有些人一看起书来就忘记出来，蹲在厕所里许久，想进去的人憋得难受。针对群众反映的问题，张晒又做了改革，他把成本成本的书刊都收了起来，换成另外两类读物：一类叫“张晒早报”，就是把头天的国内国际大事编成一页纸，约600字，几分钟看完，跟如厕时间匹配；二是谜语小卡片，正面印两个谜语题，反面给出答案，想得出来就想，想不出来就看背面，图个上厕所瞬时快乐。
张晒同志的这一改革很快在县城又引起了热烈反响，厕所小事居然也能引起轰动，群众纷纷打电话给环卫局，赞美县局的工作有新意、有思想，短短的如厕过程竟然也能收获知识和快乐，大家普遍认为可以推广到全国。有群众送来锦旗，上写着“进来应急轻松如厕，出去悠哉享受阅读”。
一天，张厕所长正在办公室写材料，突然接到老婆的电话：“晒晒，你真是出名了啊！”“又咋地啦？我又犯错了吗？”张晒不解地问。“那倒不是，我同事今天跟我讲在公园看见你，我以为你们撞着了，结果她说在公园厕所的门口一块牌子上看到厕所长你的大名，搞得我脸没地方搁。”文秀在那头责怪起来了。“无所谓啦，县城这么大，她老公的名字哪个地方能见到吗？有牌的比没牌的总归要强一点点，要自信点。”“你少跟我扯没用的，你是厕所里当官，臭名远扬了，还那么自信，没一点出息。”“懒得跟你讲，我挂了。”
挨了老婆的数落，张晒并不气馁，他还沉浸在副局长的表扬亢奋当中，他因此获得了满足，他觉得厕所改革的道路还没有走完，群众上厕所还没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所以，他决定在厕所里加装红外音乐播放装置，只要有人进去，红外开关会被触动开启，厕所里就会传出轻音乐，当男士站在小便池前的时候，温柔的小美女声音会播报：“欢迎光临！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当男女宾客进入大便单独小间的时候，一蹲下，马上会听到：“请安心如厕！”，当你从下蹲站起来后，便会听到轻柔地提示：“请及时冲洗，欢迎再来！”
“张晒，你又是搞了什么鬼啊？该不是又偷我钱买了什么新设备吧？我闺蜜邀请我周末去逛西岭公园，说是要去那间公厕里打卡。”王文秀又突然打来电话。
“你跟着她去就是呗，人家都早知道那里是打卡点了，就你不管不问，你根本不懂自家男人的事业。”张晒的话里明显有点自豪感。
“一个厕所，不就是大小便的地方吗？这还能成为打卡点？”文秀不相信。
“少废话，去了就知道。”张晒不想再解释。
大干部经常讲，群众生活无小事，张晒就把这句话演绎到了极致，厕所大点事，居然能做成市民们的周末打卡点，说来是笑话，想来是欣慰，把小事做到大成功也是本事。孔易县卫生局在年底的班子调整中把张晒提升为厕所总长，负责县城六个公共厕所的全部管理工作。
当天回家的路上，张晒没再想着去买酒买菜，他心里在考虑县城所有公厕如何实现免费发放卫生纸的美好愿景，他下决心要让县城的公厕跟发达国家的公厕实现接轨。进得屋内，他问了妻子一个非常唐突的问题：“秀儿，你曾经有过大号如厕忘记带纸的经历吗？”
“有过，真的有过，当时急得要死，最后只能捡纸篓里别人用过的再用一次。”秀儿如实做了回答。
“如果我能实现每家公厕都放免费卫生纸就好了，局里拿不出这笔费用，自己又贴不起，不能老偷你钱用，不知道怎么办？”张晒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有个办法不知道成不成？我工作的超市最近上了个新纸巾品牌叫洁润，如果允许它在所有公厕里打广告，并且允许它们在公厕门口摆个自动售货机，然后由它免费供应厕所里的用纸，两下都不亏。”秀秀出了个主意。
“老婆，太妙了！你这样想才是真正支持我的事业啊！就按你的来，明天你就找品牌厂家联系一下。”张晒拍着大腿直叫。
事在人为，行胜于言，第二天下午，文秀打电话过来：“晒公子，你真是命好啊！厂家答应了，只是提了一个要求，每个厕所坑位一周只提供一卷纸，不够的不补，避免有人专从公厕里顺纸回家。”
“那完全可以，一个公厕10个坑，总共是60个坑，一周也就是几十百把元，它们承担得起，我这里也不劳烦向局里要钱，谢谢老婆大人！”厕所总长对老婆表达了谢意。
己亥年的五一劳动节，四十五岁的张晒在县劳模表彰大会上竟然戴上了红花，他成为县级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获奖理由是“勇于改革，创造了孔易县厕所新文化，引领了区域性厕所文化新潮流，有向全国推广的可能性。”
回到家里，张晒又跟秀儿开起了玩笑：“我早就说吧，莫瞧不起厕所长，厕所里面也是有大文章可做的，这大红花可不是人人都能戴啊！”
“劳模是不错，要是还能再升半级就好了，挂个副科退休该多好啊！”老婆大人还有些不满足。
“唉！升是不可能的了，局里已经开了会，45岁以上不再作为提拔对象，干部要年轻化，我刚好45岁，卡点了，别想那些事了，把全县城的公共厕所管理好就是最真实的为人民服务。”张晒同志道出了心中遗憾。
见老公有点失落，此时的王文秀倒是一本正经地笑着说：“不升就不升，你在厕所总长位置退休，也带个‘长’字，比你爹强，他是在家长位置退休，咱儿子以后争取在副科长位置上退休。”
附言：
1.四条未拴绳子的大型狗咬掉某妇女一块吃了。评：看了视频，既让人心疼，又让人愤怒。很明显，这四条狗不是野狗，是家养的大型狗。个人认为，应该修法了，对于家养大型狗，只要不拴绳引起伤人或者因危险表现给人造成心理伤害，应该给予公众无限反击权，直到将狗打死，反击者不负任何责任，狗主人除了承担民事责任，还要对其加大刑事处罚力度。
2.某大学的宋院士在清华讲座被北大学生质问学术腐败和隐瞒实验风险。评：这股风太弱了，如果能刮向全国就好了，如果能永远刮下去就好了，这次质疑属于合理质疑，并非无事找事，一是对学术腐败的揭露，一是对安全事故的揭露，“学术权威”未必权威，或者说未必处处权威，比身体麻木更坏的是精神麻木，北大如果能带头冲破牢笼，绝对是中国科教的曙光。
3.美元对RMB持续强势，美元在国际结算体系中持续强势。评：美国的控盘能力保持强势，并未走弱，跟我十五年前写在《热战时代》一书中对美元的判断很吻合，支撑美国的四根柱子仍然稳定，只要别人经常犯错，它就不会倒。
写于2024年12月2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