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 评《伏罗希洛夫射手》：来自苏联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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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春天，俄罗斯新现实主义电影导演、剧作家斯坦尼斯拉夫・戈沃鲁辛拍摄了影片《伏罗希洛夫射手》。
这部电影上映后在俄罗斯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被称为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影响力最大的电影，但评论却极为两极化。
俄罗斯的左翼爱国者、俄共支持者、老战士等以不加掩饰的狂喜来拥抱这部作品。
相反，一些自由派媒体和影评人干脆把这部电影称为“恐怖主义教科书”。
著名影评人尤里·格拉季尔希科夫在题为《不详之蛋》的评论中说：
“戈沃鲁辛制造了一个叫做《伏罗希洛夫射手》的政治挑衅，而他居然把它称作电影”;“这不是一部电影，而是一种蓄意的宣传。到目前为止，俄罗斯还没有出现过更为离经叛道的电影。”
代表“新俄罗斯人”立场的《商人·政权》杂志发表社评，猛烈抨击这部电影
“太残忍了。太有教唆意味了。太庸俗了。太无聊了。”
“自由主义”立场的《结论》杂志，则给影片做了这样貌似“公允”的评论：
“《伏罗希洛夫射手》这部电影是很简单。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划分为善良与邪恶，正直的人类与败类，黑与白。”
但也有评论承认，
“电影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如此龌龊的时代，以至于诚实的人们也被迫拿起武器”，“这部电影的突破性主题让一些俄罗斯人感到害怕了。”
遗憾的是，中国电影界长期以来只关注美国和西方的电影，充其量再加上日韩，对俄罗斯电影基本无视，引进的也很少。如果当年能够在中国同步放映，相信也能够引起巨大轰动。
02
《伏罗希洛夫射手》讲述了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当代复仇故事。
影片的时代背景设置在苏联解体后的九十年代后期，这是俄罗斯的动荡年代，叶利钦时代行将结束但还没有结束，国家丧失了方向感。
退休在家的老人伊万·费多罗维奇和即将从音乐学校毕业的外孙女卡嘉在莫斯科附近的一个小城里过着平静生活。夏日的一天，卡嘉在回家途中被同学瓦迪姆叫住，他和大学生伊格用死缠烂打的方式邀请卡嘉上楼坐坐，为他们的朋友，超市老板鲍里斯庆生。
卡嘉被缠得没办法，答应上去坐五分钟，但涉世未深的她没有想到，这是一个险恶的圈套——卡嘉上楼之后就被这三个流氓轮奸了。
外公伊万听了卡嘉的哭诉之后立刻就报了警，警察也没费什么力气就查清了犯罪事实，但因为瓦迪姆是警察局长的儿子，最终以“证据不足”为由不了了之，三个强奸犯只关了几个小时就被释放了。
在尝试了一切合法途径“讨说法”均告无效之后，曾经是苏联红军优秀狙击手、获得过“伏罗希洛夫射手”荣誉、参加过卫国战争的老战士伊万·费多罗维奇，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实现正义。
老神枪手卖掉了乡下的房子，在莫斯科武器黑市上买了一支带有消音器的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让这三个人渣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03
《伏罗希洛夫射手》之所以在俄罗斯引起轰动，主要是因为它不仅触碰到了俄罗斯社会痛点，并且还提出了“让一些俄罗斯人感到害怕”的解决方式。
在苏联解体中诞生的新俄罗斯，经济出现断崖式下跌，这是很明显的。但是，由于引进了西方“自由民主制度”，是不是做到了政治清明，公平正义得到保障呢?
也没有。
正如列宁说过的那样，历史常常喜欢和人们开玩笑，本来要走进这个房间，结果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俄罗斯没有像西方许诺、自己期待的那样变成一个经济繁荣，政治民主的“西方国家”，反而陷入了经济停滞、政治腐败的泥潭里不能自拔。
卡嘉的被强暴就是对俄罗斯社会状况的一个隐喻，连《结论》这样的杂志也不得不承认，
“投机商人，腐朽的知识分子，一手遮天的官员们所组成的集团在侦查员和检察官的帮助下可以掩盖任何肮脏的罪行。”
在影片中，伊万以曾经为保卫国家出生入死的老战士身份，佩戴上他的红星勋章和一级卫国战争勋章来到检察长的办公室，希望法律能够惩处罪犯，但检察长带着一脸厌烦的表情，用一套官僚主义的说辞轻易地把他打发了，这就使老人丧失了依靠制度实现正义的最后信心。
对伊万来说，更可怕的还是人心的隳沉。大女儿，也就是卡嘉的母亲，带着男朋友回到家里，对卡嘉受到蹂躏并不特别在意，反而抱怨父亲不肯接受警察局长的补偿款。
俄罗斯电影《利维坦》、《危楼愚夫》也都反映了俄罗斯官场的黑暗现实，但这两部影片的悲剧性的结局给观众以压抑、绝望感，而《伏罗希洛夫射手》则有一个大快人心的结尾，让观众看到了些许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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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罗希洛夫射手》的导演戈沃鲁辛，本身也是俄罗斯政坛一位非常活跃的政治人物，长期担任俄罗斯国家杜马议员，在叶利钦执政期间，他一直是反对派，但2000年之后，他成了普京的支持者，2012年普京再次竞选俄罗斯总统时，他还担任了竞选指挥部的负责人。
在影片中，强暴卡嘉的三条恶棍，隐喻了统治俄罗斯的“精英联盟”——寡头、知识精英和权贵。
投机商鲍里斯，是俄罗斯转型过程中发了财的“新俄罗斯人”，他壮得像一头熊，是三人中的“老大”，正是他首先强奸了卡嘉。
伊格是大学生，他金发碧眼，面目清秀，像个“知识分子”，却是三人中最无耻的一个，强奸了卡嘉，还要喋喋不休地说“这主要因为你太美了”。在鲍里斯面前，他像是一个宫廷弄臣，靠取悦于鲍里斯混吃混喝。
正因为伊格特别讨厌，伊万首先把枪口对准了他，选择他把一大瓶香槟酒放在两腿之间拔瓶塞时扣动了扳机，酒瓶被击得粉碎，伊格同时也被“去势”，而瓦迪姆和鲍里斯还以为是酒瓶爆炸了。
伊万惩罚鲍里斯的方式则是趁他炫耀自己的新车时，用一颗特殊的子弹击中了油箱，引发大火，鲍里斯浑身是火地滚出车外，“蛋蛋也被烧焦了”。
瓦迪姆是纨绔子弟，把这些都看成是“意外事故”，死到临头了还在招妓，但得到警察局长父亲的警告后又吓得魂飞魄散，在父亲敲门时居然隔门开枪，刚好击中了父亲的肚子。
这似乎是一个暗示，权贵和“新俄罗斯人”的胡作非为，最终会走向他们的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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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有一首很红的流行歌曲《苏联制造》。
男主角伊万·费多罗维奇就是一个典型的“苏联制造”。
显然，他的勇气来自于他在卫国战争中奋勇杀敌的经历。在他卧室的墙上，一直挂着一张年轻时的照片，他穿着士兵军装，背着一支狙击步枪，英姿勃勃，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代。
他的荣誉，伏罗希洛夫射手，是苏联时期的一个荣誉称号，专门奖励给步枪射手。如此命名，是为了纪念苏联红军的缔造者之一，曾任苏联国防人民委员和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的伏罗希洛夫元帅。
显然，伊万复仇的力量，是苏联赋予他的，虽然他已经衰迈，但关键时刻还是能够为卡嘉这样的晚辈提供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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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说一句，扮演伊万的俄罗斯著名演员米哈伊尔·乌里扬诺夫，以在“尤·奥泽洛夫全景式苏联卫国战争三部曲”，即《解放》、《莫斯科保卫战》、《斯大林格勒大血战》中扮演朱可夫元帅闻名，朱可夫曾亲自同意他出演这个角色，乌里扬诺夫也因此享有了“苏联电影元帅”的美誉。
这一次，他又成功扮演了元帅麾下的一名战士。看上去，他和那些聚集在树下吵吵嚷嚷下棋的退休老人没什么两样，但当他端起了步枪，眼睛里冒出寒光，又令人感到不怒自威，虎老雄风在!
影片的结尾处，一切都过去了，恶棍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卡嘉在自己的房间里边弹吉他边唱一首苏联时代的爱情歌曲，1947年创作的《孤独的手风琴》，伏罗希洛夫射手伊万·费多罗维奇静静地坐在一旁，泪水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这是为卡嘉、为已经远去的苏联、也是为当下的俄罗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