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从沙尘暴来源说说央视的犬儒学风

　　上世纪50年代末期开始，地理学的外业工作大范围地系统展开，并在60-70年代取得了巨大进展，获得了较为系统的地理地貌资料。在此基础上，中科院地理所于1972年着手编撰“中国自然地理学”系列著作，原本计划编撰13册，后来因为“乱邦宣传”狠批学大寨，迫使《自然条件与农业发展》一卷流产，最终只编成12卷。

　　在地理学近30年的集体努力中间，原本对于黄土高原形成及其沙尘搬运原因，已经足够清晰了。但是，央视的各种报道中间，往往直接“戒掉了”相关学术进步，“犬儒”宣传的各种套路，相对于地理学的进步而言，呈现出“理性无知”的长期化特点。其中与乱帮宣传潮流相关的胡说，大量集中在地理与水文相关的造假方面，这两方面特别具有典型性。

　　顺便说一下，本文所用“犬儒”一词，是在汉语本义上使用的——意思就是“类犬之儒”。鲁迅先生曾经发现一个人们广为认同的“类犬特性”——见到阔人就驯良，见到穷人就狂吠，中特时代的“类犬之儒”很好地继承了这个特性——央视和人日长期抹黑劳动人民的努力奋斗历史，算是近40年来的一个显著特色。

　　每遭遇一次沙尘天气，央视就集中表演一次犬儒学风及其“头脑短路法”推理模式

　　2000年央视在一个沙尘天气季节之后，去访问了一下额济纳地区，然后就“想当然”地直接断言是西部农民和牧民破坏了环境，导致居延海干涸，诱发了沙尘天气，该次报道直接以《沙起额济纳》的醒目话题推出，给人以极深的印象。2000年春天，北京出现了几次人人憎恶的沙尘暴天气，这是一个事件;直线距离1200公里之外居延海干涸了，这是另外一个事件，然后，央视的高人们不需要任何逻辑与地理相关知识的过渡，在北京遭遇的沙尘暴天气与额济纳旗境内居延海的变化之间，直接给出因果链接，然后再抒发抒发感慨——当地农牧民如何乱开乱引水源，导致黑河断流，结果害了北京。当今世界，大概除了央视大裤衩之外，还真没有人“推理能力强大”到这个“头脑短路法”的高度。

　　其实，更早在1980年代，央视和人日就系统地造过农民种田破坏环境的谣言，说农田水利建设都是“毁林开荒”和“围湖造田”的破坏环境之举，还说这不仅是造成水土流失的罪魁，还是长江中游湖泊面积减少时调蓄能力下降加大了洪灾风险。这些毫无根据的瞎说，不仅出现杂主流官媒之间，欺骗了一般公众，据《李鹏日记》记载，以这一类谎言为基础的“想当然”，在1990年代还大量出现在呈送给国务院的决策报告中间。【据《李鹏日记》载，他曾经看到国务院某部门呈送的论证报告说，长江泥沙大量增加，应该如何如何，李鹏本人驳回了这个“想当然”报告，还告诉他们：长江泥沙监测数据稳定，没有发现泥沙量增多。到了1990年代末期，果然出现了基于这一想当然的重大决策“退田还湖”，】

　　1998年大洪水过后，“长江实施平垸行洪、退田还湖，共平退圩垸1442个，迁移人口244. 12万，恢复调蓄容积178.34立方米。”【马建华：2020年长江流域防洪减灾工作实践及思考，载《人民长江》2020年第12期】其实，恢复的调蓄容积数字，十之九并无“调蓄实效”，而是一种“牛算马力机械化”的数字游戏，这些容积往往在危险汛情到来之前，就跟随江湖水位上涨而被填满，那部分容积实际上没有丝毫“调蓄洪水”的能力，真正的调蓄能力仅仅只有“危险汛情带来的水位上涨幅度”与就近消纳洪水的新增湖区面积的“乘积”，这个数字大约相当于前一个“游戏数字”(178.34亿立方米)的几十分之一而已。决策的决心很大，投资不小，扰民极多(迁移人口244万人)，但收益却极低，这个丝毫都不奇怪。据老田所知，相关退田还湖的规划是“非专业机构”——国家经贸委编制的，而决策依据是某大官的信口开河的讲话诸如“恢复洞庭湖的浩浩荡荡”(某大领导的原话)——硬性要求恢复到1949年的面积4350平方公里，依据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但是大领导要干，国家经贸委就直接可以编制出“配套投资”预算和规划了，真正的水利技术部门在决策过程中间毫无发言权，仅仅“被贬低”为一个帮办“外行决策”的执行机构。

　　在这里，央视的犬儒学风及其承接的乱帮宣传口径，显然对后续决策起到了巨大的支持作用，以至于到了世纪末之时，重大水利决策已经可以由个别领导人依据众所周知的宣传口径，拍脑壳就可以直接定案了，再也不需要水利技术部门数十年的研究成果和知识积累去支持决策了。不得不说，依据乱帮宣传口径就可以完成重大决策，专业技术部门仅仅在决策后的执行环节，才得到参与机会，这个重大水利决策方面的变革，还真是足够大的，堪称空前绝后。

　　与大裤衩的犬儒学风不同，自然地理学领域的学者们，对于黄土高原形成以及沙尘搬运的认识，就完全奠基于严谨的学术研究和野外考察。据任美锷《中国自然地理学纲要》一书汇总的相关研究成果：“风力对黄土的搬运和堆积作用在全新世，甚至到现在仍在进行。”在黄土堆积物的源头上，是西北干旱区有上百万平方公里面积的风蚀地带，西风携带沙尘类风蚀物质向东搬运，其集中堆积区域由此形成了30余万平方公里的黄土高原;据地理学调查结果，黄土高原的最上层是晚更新世堆积的马兰黄土，其下是中更新世的离石黄土，最下层是早更新世的午城黄土。大量研究资料均证实：各类原生黄土均为风成黄土。(P162-163，参阅附录书摘内容)

　　也就是说，中国形成大面积黄土高原的堆积物，是与百万年依赖的沙尘暴天气类似的外营力作用的结果。堆积黄土高原的地貌和气候条件，显著已经有了变化，但是，风力搬运剥蚀物的自然过程及其条件则至今尚存。但央视的犬儒学风则完全无视地理学领域的研究积累，近40年来一直坚持“反科学宣传”，并据此妖魔化西部的农牧民。

　　央视之所以坚持犬儒学风四十年不懈，最初阶段，可能是为了搞历史虚无主义去抹黑毛时代劳动者的艰苦奋斗成绩，在可能的情况下也谄媚一下后毛时代的权贵们，但说着说着就习惯了，改都不想改了。这样一来，央视的“积非成是”选择，时间长了之后，没准还成了一种既得利益——反正得罪老百姓也没有啥子损失，而谄媚权贵说不定还有点奖赏。

　　其实，在西部地区，毛时代的变化也不算小，1949年之前西部绿洲面积占比约3%，在毛时代经过移民边疆和本地居民的艰辛努力，绿洲面积扩大了一倍多，占比达到7%，总面积约9.45万平方公里。而为了保护农业收成，多地绿洲农业劳动者不得不大量栽培防护林，以抵御干热风灾害。大量营造防护林，以及扩大绿洲面积，都减轻了特定干旱地域的风力剥蚀作用，而不是相反。但是到了大裤衩的犬儒学风那里，就颠倒黑白地成了农牧民破坏地表植被，加剧或者带来了沙尘暴问题。

　　从新世纪初年开始，西北地区的降雨量有一定幅度的增加，相应地，各内流河的径流量也有提升，因此，河流尾闾的湖泊水体有所恢复，其中，青海湖从2002年开始湖面积一直在扩大。与此类似，河西走廊的黑河径流量也有增加，莺落峡年径流量较多年平均数，2007-2016年十年平均提高四分之一强(参阅下表)，相应地，黑河流入尾闾居延海的水量也提高了。据央视报道说，2016年居延海面积恢复到40余平方公里，蓄水量大于7000万立方米。

　　内流河流入尾闾湖泊的年径流量，大于尾闾湖泊的年蒸发量之后，就会带来水体容积增加与面积扩大，这个具体关系是“物质不灭定律”决定的，而不是其他原因。但是，在央视犬儒学风统领下的报道中间，黑河尾闾居延海面积的增加，这个变化被粗暴和扭曲地解释为“人工向下游调水”的结果，没有自然降雨量和径流量变化什么事了。

　　新世纪西北地区内流河的径流量数字，引自《中国河流泥沙公报》（2016年），见水利部水文司网站

　　央视数十年如一日，始终不懈地坚持犬儒学风的执着劲头，堪称经典。照说，现代社会教育发达，科技昌明，网络时代获取资料的成本也超低，但这些都改变不了央视坚持“现代蒙昧主义”宣传路数的执着。按照人们的一般经验，长期而系统地背离事实和科学，不是蠢就是坏，二者必居其一，亦或者兼而有之;也许这对于央视而言，真的不是水平不足问题，直接就是品德有亏问题，似乎，央视坚持了这么久的蒙昧主义，长期成功地“戒掉”了科学的入侵，其背后必有对“品德有亏”这一选择的巨大支撑力量。当然，从方法论个人主义出发，从业者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人格”可以提供部分解释，但全面的权威解释，就可能要等待圈内权威人士的权威发布了。

　　二〇二一年三月十五日

　　附录：任美锷主编《中国自然地理纲要》书摘：

　　我国黄土面积约44万平方公里，基本上分布于秦岭、祁连山和昆仑山以北。其中黄河中游地区是我国黄土分布最集中的地区，地理上称为黄土高原，其范围大致北起长城，南界秦岭，西抵日月山，东到太行山，面积约39万平方公里。黄土高原内，黄土基本上构成连续的盖层，大部厚30-60米，最厚达200米以上，两个最大厚度中心为甘肃的董志撩和陕西的洛川源。P161

　　对黄土的沉积特征及其所含化石的最新研究进一步表明，黄土是第四纪冰期干寒气候的产物。C14测定马兰黄土的堆积时期大约距今3万-1万年，那时我国东部海平面约低于现在130米。因此，黄土高原距海比现在要远500多公里。海陆的这种巨大变化，导致湿润的东南季风的影响大大削弱，西北内陆和黄土高原一带气候明显变得干冷，以致在冬末和春初，盛行西风的发生频率增加，并有利于尘土的产生、搬运和堆积。P163-164

　　风力对黄土的搬运和堆积作用在全新世，甚至到现在仍在进行。在人类历史时期，有许多关于风力搬运和沉积黄土的记载，如1287年曾“雨土”了昼夜，埋死牛畜。在1980年4月17日收集的北京地区风力搬运沉积的尘土样品分析表明，每1平方公里面积上每小时的堆积量可达I吨。这些尘土的矿物组成和形态特征与晚更新世马兰黄土非常相似.P164

　　在我国东部地区以流水作用为主，随着降水量向西北方向的减少，干燥剥蚀作用逐渐占有优势。面北地区干早的大盆地中，年降水量大都不到200毫米，地面植被稀疏，温度变化急剧，机械风化强烈，风力吹蚀与堆积作用明显，分布着大面积的沙丘、戈壁及岩石裸露、干沟

　　纵横的干燥剥蚀山岭，山麓洪积平原断续相连。我国沙漠(包括戈壁和沙漠化土地)总面积有128.24万平方公里。P16

　　任美锷主编《现代自然地理学纲要》(修订三版)商务印书馆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