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洪:资本权力的运作逻辑——在马克思的视野中

2022-08-08
作者: 刘志洪 来源: 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

  文章来源:《现代哲学》2022年第3期;

  作者简介:刘志洪,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副教授。

  「内容提要」 资本掌控了支配现代资本世界的强大力量,在现实权力架构中处于核心地位。在其生命周期内,资本权力循环往复地生成、扩张和再生,形成相当完整的权力运作逻辑。资本天生具有致富欲、剥削欲和统治欲,从而天生就具有权力欲,必然为自己争取权力。和权力具有同源性或同构性,也是资本拥有权力的重要条件。资本之所以能够掌握权力,根本原因在于它掌控了包括剩余劳动在内的人类物质劳动。资本不仅渴望而且总是实际地力图扩大自己统治的权力。增殖-积累逻辑构成资本反复获得进而扩大自身权力的强大动因。资本的权力扩张和价值增殖是同一个过程。在扩张之后,资本的权力源源不断地再生出来,从而周而复始地呈现出生成-扩张-再生的动态过程。只要资本作为主导性的生产关系再生出来,这种支配性的权力作为其内在的、固有的力量,就势所必然地再生出来。

  「关键词」资本;权力;运作;逻辑;

  资本的权力化是当前中国的突出现象与流行话语。其实,在马克思那里,资本就是一种权力,并且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支配一切的权力。资本在现代世界的权力架构中处于主导地位,决定着现代权力架构的总体面貌与变化方向,规约着人类的生存状态与社会的发展方向。在资本及其权力支配下,人类取得长足进步,但又陷入诸多深层悖论之中,没有也不可能实现根本的发展和真正的自由。“资本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件东西。”[1]资本如是,资本的权力及其运动亦如是。在资本权力的生命历程即统治过程中,它的运作表现出某些具有重复性、周期性、规律性的特点。资本权力的运动主要包括生成、扩张与再生三个环节,换言之,它是由这三个阶段构成的循环往复的过程。

  一、资本权力的生成

  尼采浓墨重彩地描绘了人的权力意志。权力意志是一种原始的影响力体现形式,其他所有影响力都是其衍生品。他甚至认为所有行为的驱动力都是权力意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理、物理或灵性的驱动力。事实上,不仅人会生成权力意志,资本同样拥有强烈的权力意志,而且或许比人还要强烈。(公众号: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权力意志驱使着资本,令它永不停歇地迈出追逐权力的脚步。马克思不仅说明资本权力如何运作、怎样产生,而且澄清了资本如何拥有权力以及资本为什么能够拥有权力。那么,资本是如何生成,或者说获取这种支配现代世界的权力?马克思从两个不同维度分析和回答这一问题:一是从抽象的角度对资本权力本质的生成加以分析,二是从具体的角度对资本权力的历史生成过程予以再现。

  先看资本权力本质的生成。按照马克思对权力的一般理解,之所以说资本拥有权力,是因为资本具有强大的力量,而且这种力量对整个现代世界是支配性的。那么,资本为什么会拥有支配性的力量?或者将这个问题进一步细分为:资本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又为什么是支配性的?对于后者,我们曾有过较为细致的探讨[2],因而问题只剩下前者。

  在马克思的视野中,资本权力的一般生成,是伴随资本对劳动的掌控而展开和实现的。“资本的这一起源同时……表现为劳动自身的社会形式转化为同劳动相异化的权力,同时,资本也按照资本主义生产所需要的程度表现为一种社会形式,而不是表现为独立的个别劳动的形式。”[3]资本的起源就是资本权力的起源。显然,这个起源就是对劳动的掌控。借用马克思的方式说,劳动是资本及其权力的秘密和诞生地。劳动特别是剩余劳动,在特定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基础上被转化为资本的权力,并且被源源不断地转换为从而强化这种权力。

  资本天生具有致富欲、剥削欲和统治欲,从而天生就具有权力欲。当弗朗西斯·培根发出“Knowledge is power”[4]的呐喊时,就蕴含并表达了现代性的权力渴望和支配梦想。这也是资本权力的先声。首先,资本天生具有致富欲,亦即自我增殖的欲望。只要资本存在,它就会要求增殖。这是资本的内在规定,(公众号: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是资本永恒不变的“灵魂”。如果没有对活劳动的支配和吮吸,资本就会失去存在的可能性与现实性,不成其为资本。而为了致富,资本就必须剥削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从而生发出剥削欲。资本明了,只有通过剥削才能迅速致富,因此它的剥削欲同致富欲一样强烈。

  为了更好地进行剥削,资本必须掌握政治权力,在国家乃至世界范围内实现统治。这构成资本的统治欲。马克思同意马丁·路德的说法,认为“统治欲是致富欲的一个要素”[5]。这种统治欲和权力欲是等同的,因为资本权力的本质就是对整个现代世界的支配与统治。资本必然地具有追求权力的欲望,势所必然地争取权力。对权力的渴望以及致富欲、剥削欲和统治欲,既是促成资本追逐权力的动力,又是直接构成资本权力的要素。可以认为,在资本的本性中,就蕴含着统治世界的“需要”与渴望,它出自本能从而不可避免地尝试支配整个世界。这种本性是资本获取权力的内在基础。

  资本和权力具有同源性或同构性,也是其拥有权力的重要条件。权力不是实体,而是一种关系性的力量,或者“力量关系”。本质上,权力是人与人的社会关系或社会性力量。同样,在马克思那里,资本本质上也非实体性的物,而是关系性的存在,是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特别是生产关系。虽然马克思反复强调资本的本质是一种历史的、暂时的生产关系,但作为人类劳动所创造的价值,具有物质的形态同样是资本的重要规定。正是这三种有别的规定与形态,即关系形态、价值形态与物质形态的统一,使资本拥有力量并获取权力,并且是最高的权力。没有内在的价值形态和外在的物质形态作为条件,资本也无法建构起强大的力量,难以对世界形成支配与统治。

  资本之所以能够掌握现代最高权力,根本原因在于它掌控了包括剩余劳动在内的人类物质劳动。在马克思看来,“劳动→价值→商品→货币→资本”构成现代社会的基本存在序列与链条。劳动与价值是商品、货币和资本的前提,劳动赋予商品、货币和资本不竭的源泉。劳动不仅构成价值、商品、货币和资本的源头活水,生成这四者,更重要的是它能够源源不断地再生出来。资本将劳动、价值、商品和货币统统纳入自身之中,把它们的力量全部收归囊中,从而得以掌控至高的权力。(公众号: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其中,资本对劳动的吸纳最为关键。资本控制了劳动,特别是无偿攫取了剩余劳动,就获得了不断再生、保存和扩张自己权力的条件,从而能够不断再生、保存、扩张自己,进而登上现代社会的权力王座。劳动“这种生产力使资本得以保存和倍增,从而变成了资本的生产力和再生产力,一种属于资本本身的力”[6],更简单地说,“劳动的一切力量都转化为资本的力量”[7]。对活劳动及其所创造的剩余价值的支配与吮吸,构成资本的力量之源,是资本权力的最终根源。当然,资本之所以能够掌控劳动,是因为资本及其蕴含的关系是在现代社会中占据统治地位、决定其他一切关系的生产关系,它是构成政治、法律、宗教、道德和思想观念等上层建筑的现实基础。作为经济基础的资本,获得了强大的统治性力量,主宰其它重要的社会因素及其权力。

  以上对资本权力形成的本质性也是一般性的把握,虽然抓住了资本权力生成的关键因素,但尚无法具体呈现资本权力生成的历史过程,还需要根据史料考察和再现资本权力具体的、历史的生成。马克思将资本在历史上的形成区分为两个时期,这对于考察资本权力在历史上的生成富含启示意义。

  资本成为资本的生成过程,或者说,资本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本身出现之前的发展过程,和资本在这个过程中的实现,在这里是属于历史上两个不同的时期。在后一时期,资本是前提,它的存在是作为一种自行起作用的东西而成为前提。在前一时期,资本是另一个社会形式解体过程的沉淀物。这里资本是另一种再生产的产物,而不是像后来那样,它是它自己再生产的产物。[8]

  资本在艰苦的斗争过程中逐步赢得权力。资本权力在同宗教神权和世俗王权的斗争中形成和发展起来。中世纪晚期,(公众号: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宗教神权对世俗社会的统治逐渐松动。文艺复兴打响了反抗宗教神权的第一枪。文艺复兴高扬以人为本的现代理念,有力动摇了统治千年之久的神学思想,消解了宗教神权。鉴于资本权力和宗教神权在当时的激烈竞争关系,可以认为文艺复兴在资本反抗神权过程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打下了思想基础,让资本权力的形成迈出历史性的第一步。

  国王的政权依靠市民打垮了封建贵族的权力,建立了巨大的、实质上以民族为基础的君主国,而现代的欧洲国家和现代的资产阶级社会就在这种君主国里发展起来……在它的光辉的形象面前,中世纪的幽灵消逝了;意大利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艺术繁荣,这种艺术繁荣好象是古典古代的反照,以后就再也不曾达到了。[ 9]

  宗教改革是反抗宗教神权道路上的又一场激烈战斗。马丁·路德“因信称义”理论打破了神权的外在枷锁,以发自内心的信仰消解了神权垄断。路德的宗教改革当然并不彻底,但对资本权力的发展等世俗变化起了重要推动作用。

  路德战胜了虔信造成的奴役制,是因为他用信念造成的奴役制代替了它。他破除了对权威的信仰,是因为他恢复了信仰的权威。他把僧侣变成了世俗人,是因为他把世俗人变成了僧侣。他把人从外在的宗教笃诚解放出来,是因为他把宗教笃诚变成了人的内在世界。他把肉体从锁链中解放出来,是因为他给人的心灵套上了锁链。[10]

  和文艺复兴一样,宗教改革在破除宗教神权的同时,为资本权力的生成积累了必要条件,让资本在获取权力的道路上迈出新的一步。简言之,在不断的增殖和积累过程中,在与其他权力形态的斗争过程中,资本逐步掌握了现代社会的最高权力。一旦拥有了这种权力和地位,资本就牢牢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让其他人或物将其夺走,更不会主动放弃。

  二、资本权力的扩张

  资本不仅渴望拥有权力,而且总是渴望扩大权力,因为强化对现实世界特别是现实财富、使用价值的统治,是资本获取更多交换价值、实现自我增殖的重要保障或手段。马克思明确指出,对资本而言,只有不断增殖才能保存自身。同样,只有不断扩张权力,它才能保持自己的权力。可以说,扩张构成资本维护自身权力的主要方式。

  资本家不但渴望而且实际地扩大着自己统治的权力。概括而言,资本权力的扩张就是资本总体支配力量的加强。虽然资本家和守财奴一样需要社会权力,“但资本家的社会权力来自他们个人财富的不断扩大,这种扩大是通过不断将他们的财富投入资本循环中做到的”[11]。从不同视角看,资本权力的扩张可以划分为四种类型。一是时间的扩张。资本通过攫取更多乃至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时间,包括绝对剩余劳动时间和相对剩余劳动时间,来强化自己的支配性力量即权力。(公众号: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这构成资本权力扩张的基础性形式。二是空间的扩张。资本通过战争等暴力方式向外扩张权力,开辟世界市场,在全世界范围内实现自己的霸权,建构起资本主义的“现代世界体系”。三是规模的扩大。在这里,工人对资本的从属关系“不是更为加强,而只是更为扩大,也就是说,资本的剥削和统治的范围只是随着它本身的规模和它的臣民人数的增大而扩大”[12]。资本先是在本国范围内扩大统治规模,进而通过显性与隐性的侵略与掠夺,将整个世界都纳入自己统治的范围。四是程度的加强。资本通过强化自己支配的力度与强度,不断强化自己的权力。程度的加强也包括层次的深化。资本通过支配的深化,更有力而牢固地统治现代世界,从而扩张自己的权力。

  绝对的竞争规律构成资本不懈扩张权力的外在压力。单个资本的相互作用,“导致它们必须作为资本来行事”[13]。在相互作用特别是相互竞争过程中,各个具体资本生成或者获得资本的普遍规定,从而生成或者获得它们作为资本的权力。如果没有激烈的竞争,资本可能不会那么“玩命”地增殖价值、扩张权力。一旦不得不进入这种事关生死存亡的竞争领域,就没有任何一个资本能够做到“价值无涉”,因为这意味着死亡。资本的逻辑,尤其增殖-积累的逻辑,是资本得以反复获得进而扩大自身统治权力的强大动因。可以说,资本增殖和积累的过程,就是资本扩大权力的过程。当然,资本权力的扩张有助于资本的增殖与积累。这是两个彼此统一、相互强化的方面。

  资本增殖和积累的过程,本质上是无偿占有工人剩余劳动的过程。这也是资本权力扩张的本质与过程。资本通过不断占有工人的劳动而不断扩大其统治劳动的权力。“通过劳动本身,客观的财富世界作为与劳动相对立的异己的权力越来越扩大,并且获得越来越广泛和越来越完善的存在”,也就是说,(公众号: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资本权力的扩张是通过占有工人的劳动实现的,“对于工人来说,他的劳动的生产性成了他人的权力”[14]。对活劳动所创造出的剩余价值的吮吸,既构成资本增殖和积累的实质,也构成资本权力扩张的实质。马克思甚至认为,对活劳动及其能力的占有,是资本扩大权力的唯一条件。资本权力的扩张和生成的源泉是同一的,它们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当然,资本权力的自我灭亡走的也是这条道路。

  对他人劳动的过去的占有,现在表现为对他人劳动的新占有的简单条件……资本家已经作为资本同活劳动相对立,这是资本家不仅作为资本保存自己,而且作为不断增长的资本越来越多地不支付等价物便占有他人劳动的唯一条件,或者说,这是资本家扩大他的权力,扩大他的同活劳动能力相对立的作为资本的存在……的唯一条件。[15]

  从主体向度看,劳动能力的提升过程即生产力的发展过程。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资本能够占有的活劳动及其能力也越来越多,从而能够拥有的权力越来越大。在这个意义上,生产力的发展是资本扩张权力的重要基础。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资本所掌握的权力愈加强大,甚至成正比地扩大。

  社会生产力的一切增长,也可以说劳动本身的生产力的一切增长……只会使资本致富;也就是只会使支配劳动的权力更加增大;只会使资本的生产力增长。因为资本是工人的对立面,所以文明的进步只会增大支配劳动的客观权力。[16]

  马克思将此种生产力称为“作为资本固有属性的生产力”,甚至直接称为“资本的生产力”[17]。而生产力的发展是资本权力消亡的致命根源,它“超过一定点”就会令资本权力改变其根本性质。

  劳动、智力、科学和机器等现代生产力的要素与标志均成为资本统治的力量,成为资本的权力。资本不仅统治着社会与文明,而且将社会与文明吸纳进自身之中,使之成为扩大自身权力的手段。

  生产过程的智力同体力劳动相分离,智力变成资本支配劳动的权力,是在以机器为基础的大工业中完成的。变得空虚了的单个机器工人的局部技巧,在科学面前,在巨大的自然力面前,在社会的群众性劳动面前,作为微不足道的附属品而消失了;科学、巨大的自然力、社会的群众性劳动都体现在机器体系中,并同机器体系一道构成“主人”的权力。”[18]

  这让“资本就变成一种神秘的东西”[19],构成资本神秘性之所在。资本权力扩张的基本机制在上述分析后显露了出来:在生产力的发展过程中,在激烈的竞争中,资本不断增殖与积累,即不断强化对能力持续提升的活劳动所创造出的剩余价值的吸纳,从而实现权力的持续扩张。

  总之,资本的权力扩张和价值增殖是同一个过程。资本的增殖就是其权力的增加。伴随着价值增殖,资本的权力必然膨胀起来。“在增殖过程中,资本具有了控制的主体性。”[20]资本的积累就是其权力的扩张。“积累是对社会财富世界的征服。它在扩大被剥削的人身材料的数量的同时,也扩大了资本家直接或间接的统治。”[21]资本的集中就是其权力的集中。哈维指出,新自由主义“当政”后的三十年,资本主义世界的变化确切地带来了马克思所预见的后果,财富和权力在全社会范围内大量集中。资本的积累同时内含着支配性权力的积聚,表现为“对劳动的支配权的不断增长的积聚”[22]。

  当然,资本权力的扩张并不是一马平川的,也遇到过诸多阻碍,如作为目前主流公共权力形态——民族-国家的制约。为了扩张的实现,资本不能不突破这种阻碍,并在很大程度上克服了这种阻碍。资本权力的扩张还受到其它诸多利益不一致的权力的掣肘与制约。资本权力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能够有效“摆平”这些权力,让它们与自己相向而行,至少不妨碍自己的权力扩张,进而在不断扩张过程中获取并牢牢把控最高的权力。

  一方面,资本权力不断扩张的结果是造成了资本将越来越多权力愈加牢固地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局面,甚至形成资本对权力的某种垄断。当然,资本的垄断也强化了资本的权力,成为资本权力扩张的重要途径与表现。另一方面,这种权力的扩张又造成工人的日益贫困化或者说贫困的不断加剧。(公众号: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工人必然会越来越贫穷,因为他的劳动的创造力作为资本的力量,作为他人的权力而同他相对立。”[23]资本权力的扩张必然加剧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两极化,它越是扩张,“它的对抗性(在质上)就愈是加深,(在量上)就愈是增长”[24]。

  三、资本权力的再生

  于人而言,作为一种异己力量的资本权力是可怕的。但资本权力的扩张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在扩张之后,资本的权力还源源不断地再生出来,从而周而复始地呈现出生成-扩张-再生的动态过程。换言之,资本权力具有自我再生性。再生的机理在于:只要资本作为主导性生产关系再生出来,这种支配性的权力作为其内在的、固有的力量,就势所必然地再生出来。资本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它的权力。此种权力是资本的内在组成部分,构成资本不可改变的质的规定性。如果它消失了,(公众号: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资本的增殖亦无从谈起,也就意味着资本丧失了其作为资本的本性,意味着资本的灭亡。在此意义上,资本同其权力构成一个有机的“总体”,一个共荣俱损的“命运共同体”。所以,一当资本再生出来,这种权力也会再生出来。而只要资本没有被根本性地扬弃,它就会作为主导的生产关系持续不断地再生出来。在这个意义上,资本的再生,也就是资本权力的再生。二者是同一过程。

  总体而言,资本权力再生的过程同其本质性生成的过程相近。当然,是在更高基础上展开的新的统治活动。资本权力再生出来后,延续之前的统治关系,并在原有统治的基础上进一步强化自身。从生产、物质生活到全部社会生活以至整个资本世界,不断再生和强化自身的资本权力总是延续着自己生成和统治的步伐。马克思深刻描述了资本的再生过程:

  资本一旦活动起来,以它自身为出发点,它就不断以自身的各种形式——可消费的产品、原料和劳动工具——作为前提,来不断以这些形式再生产自身。这些形式既是资本自身所要求的条件,又是它的结果。资本在自身的再生产中生产出它本身的条件。[25]

  资本权力的再生类似于此。资本持续再生出自己与世界的支配与被支配关系。“生产过程和价值增殖过程的结果,首先表现为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本身的,资本家和工人的关系本身的再生产和新生产。”[26]这种统治关系既是资本存在的条件,也是资本存在的结果。从而,资本权力的再生必定同作为统治者的资本相始终。此种再生为资本及其权力的神秘性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构成资本权力神秘性的最高环节。一种强大且不懈自我扩张的宰制性力量,当然令人恐惧。而它竟然还能够自我再生,就更让人顶礼膜拜。资本拜物教应运而生。

  资本在自身权力的再生过程中生产出其权力生成的条件。资本家不断地“把劳动力当作……财富源泉来生产……把工人当作雇佣工人来生产”,工人则不断地“把客观财富当作资本,当作同他相异己的、统治他和剥削他的权力来生产”[27]。随着工人劳动力源源不断的再生,资本及其权力也源源不断地再生出来。“再生产和新生产出来的,不仅是活劳动的这些客观条件的存在,而且是这些条件作为独立的价值,即属于他人的主体的价值,而同这种活劳动能力相对立的存在。”[28]从权力的角度看,再生出来的也是资本对劳动特别是剩余劳动的支配权,亦即资本的权力。可以说,工人及其劳动力的“不断再生产或永久化”,不仅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必不可少的条件”,也是资本权力再生的必不可少的条件。只要雇佣工人存在,其劳动力就会不断再生,资本的权力也会得以不断再生。

  再生意味着资本权力新的生成,因而它的再生和生成相衔接。由于这种衔接,资本权力得以展开新的运动周期——生成、扩张和再生。源于资本的“生命”运动,它的权力必然循环往复地展开这样的周期,这构成资本权力运动的基本规律与过程。当然,这是对资本权力运动顺序的一种理想化的抽象。或者说,只是在“逻辑”的意义上对作为一般的资本权力运作的一种理论说明,而暂时撇开具体的资本权力运行。任何的理论解释都是简化,都不能不舍去若干非关键的要素与环节。(公众号: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与资本形态的变化相似,资本的权力不仅“在时间上继起”,而且“在空间中并存”,即在特定时间内同时展开这些运动,并且这些运动方式相互扶持和协作,共同确保资本强大而稳固的权力。对于具体的资本而言,权力的运作服从和服务于其增殖与统治。换个角度说,只要有利于增殖与统治,资本必定竭尽所能地使自身权力的生成与扩张“最优化”。当然,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矛盾”,资本总是必然性地既试图无限度地扩大劳动和价值创造,又为劳动和价值的创造制造界限。同样的道理,资本总是既试图再生和扩大权力,又必然性地为自身权力的再生和扩大制造界限。资本构成自身权力再生和扩张的对手。由于资本历史性的自我灭亡,资本权力亦自我消亡。

  马克思从运作逻辑的视角动态地敞开了资本的权力,至今仍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相对于诸多仅仅将权力研究的视野集中在政治权力,马克思的研究大幅度拓展了权力分析的范围。更关键的是,对资本权力运作逻辑的揭示,是对此种权力所作的一种深刻的理论分析。逻辑作为一种环环相扣、层层推进的“铁的必然性”,呈现出资本权力运作的深层机理。相对于当前众多关于逻辑的研究没有真正阐明事物的逻辑,马克思的研究真正深入至资本权力运作之诸环节与层次辩证的关系与运动之中,(公众号: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为后人的研究提供了有益的范本与借鉴。更重要的是,在面对资本权力的过程中自觉运用这些认识,能帮助我们更好地应对和化解它,实现更好的生存与发展。虽然资本权力的运动有着“铁一般”的规律,但人类仍然具有发挥主体能动性的很大空间。尽管对资本权力的探索并不能让现代人类避免资本统治的历史阶段,但完全可以帮助缩短和减轻受资本支配的痛苦,进而超越资本的权力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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