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鹏：“高启强”们，是怎么诞生的？

　　这不是一部简单的警匪片，也不是一部中国版《教父》，而是在讲述一个时代。

　　我们欣赏文艺作品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分清主次，作者、编剧、导演有时候会玩“障眼法”，用看似有趣、悬疑、热血的剧情，去吸引你的注意力，这时候千万不要被“好看的剧情”带走了，你要想一想，他真正在讲什么？

　　是讲安欣这个小警察孤独的坚持吗？是讲高启强的黑社会成长史吗？是那些江湖人物的有情有义、杀伐决断吗？是讲人情世故和政治斗争吗？都不是，这部电视剧，故事不重要，人物不重要，背景最重要。

　　好的文艺作品，虽然是虚构的，但你能够从那些虚构的背景、人物、故事中，一眼就能找到你熟悉的东西。

　　2000年是个承上启下的年份，上接上世纪90年代，下启21世纪，当年的孩子都已经长大了，但那段时期的记忆是抹不掉的。

　　你知道，为什么之前一段时间，有人一直在怀念90年代吗？为什么那些当代的那些成功人士、精英、企业家、以及他们的肉喇叭们总把90年代描绘成“黄金年代”吗？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在鼓吹90年代的“自由”吗？因为，他们都是在那个时代成长起来的。

　　电视剧里，前“知名企业家”、黑社会老大徐江在倒台前，曾找到他背后的靠山诉苦，说：“委屈啊，大哥，我徐江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是为市里做过贡献的，国企改制，安顿下岗工人.....给解决过多少指标，上台领过奖，戴过大红花，怎么说也是个优秀企业家。”

　　这套说辞，是不是很熟悉？那个在加拿大的曲婉婷的妈妈张明杰，不就是这样“改革国企、安顿下岗员工”的吗？把拥有154万平方米土地价值23亿的国企，评估成了负资产，以6000多万的价格贱卖给了注册资本只有50万的私营企业皮包公司，侵吞了国有资产，还骗取了3.5亿征地费，那些被买断工龄的国企工人的6160万安家费退休金，还被张明杰揣进自己的兜里......按照改制要求，需要跟员工签订三年劳动合同并缴纳五险一金，至今仍未缴纳，五百多名员工也没有收到安置款。改制前原种繁殖场有自己的锅炉房可以取暖，改制后锅炉房废弃，员工在零下几十度下烧碎煤度日。这五百多名职工，没有工资，没有医疗保险，有人甚至自杀........

　　当年的许多“优秀企业家”，其实就是这么起来的。

　　当人民要求调查他们，揭露他们的罪恶的时候，他们还喊冤，说“捕风捉影，迫害企业家”。

　　你再看看高启强是怎么发家的，他是旧厂区的工人子弟，但没有工作，只靠一个卖鱼摊养活弟弟妹妹，还要给小混混们交保护费.....高启强出身的旧厂街，是一个穷困、破败、被社会忘记的地方，下岗工人的孩子们，很多无力营生，只能作奸犯科。

　　高启强一开始也就是个受欺负的老实人，但在多次和黑社会打交道之后，他“悟道”了，在这个时代，按照正常逻辑生存的守法公民是很难的，于是“打不过就加入”，加入还要做最狠最强的.......他和他的弟弟迅速黑化，找靠山，下黑手，弱肉强食，并且黑社会这条路上如鱼得水，仿佛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一样。

　　大家可以回想一下，三四线以下的城镇，从前那些垄断建筑开发、运输、KTV、菜市场、房屋租赁生意的老板，最初是做什么的？他们的背后，又是什么？

　　《冰与火之歌：权力的游戏》中，大阴谋家小指头有一句名言，叫做：“混乱是阶梯”，一点没错，社会的混乱和动荡，会给野心家、自私自利、贪得无厌者机会......在一个缺乏秩序，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时代，老实人注定是要被吃掉的，只有没有道德底线的人，只有最嗜血的鲨鱼，才能成为赢家。

　　剧中，高启强这些黑社会其实最初很多都受过好警察安欣的真诚对待，但他们为什么没有能够走上正道？就是因为在大环境下，安欣也帮不了他们，正义和善良无法让他们发财致富，而正义善良的安欣自保都难，背后的黑手却翻云覆雨逍遥法外。

　　这让“高启强”们看清了生存的逻辑，那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

　　他们之所以能够为所欲为，更在于他们背后有“赵立冬”们。

　　很多人不要被剧中高启强等黑社会山上的某些“优秀品质”所迷惑，比如学习能力强，讲情义，有谋略，会做事，杀伐决断，天生具有某些“领袖气质”......事实上，这些人的能力越强，对社会的破坏力就越大。

　　其实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中，见识过不少这种类型的人，他们出身草莽，读书不多，一生读的书不过就是《水浒传》、《孙子兵法》，以宋公明自诩，平日里最喜欢结交兄弟，出手大方，挥金如土，急人所难，做事不怕苦，不嫌累，待人接物和若春风，令人心折，无论是江湖豪杰，还是知识分子，他都能应对自如，这种人天生能够“附众”，总有一群人跟着他，白道黑道，他都有朋友，背后有不能言说的靠山......

　　这种人史书里也有很多，比如《世纪：游侠列传》中的郭解，他们是“豪侠”，所谓豪侠，就是“黑社会”头领、“地下组织部长”，郭解的出身并不干净，本就是个作奸犯科、杀人犯罪的“阴贼之人”，但在完成原始积累之后，就迅速洗白，开始当急公好义的“大侠”。

　　郭解在地方上的影响力，比朝廷都大，比如郭解一句话，比地方上的州牧、刺史还管用；朝廷官府解决不了的事情，“豪侠”们就能通过人脉、交情来解决。平日郭解也扶贫济困、帮助乡亲，做了很多好事，大家受了他很多恩惠。

　　有人要举报郭解，这个人还没到京城，就莫名其妙被人杀死在路上，上面要抓郭解，地方官吏中就有人为他通风报信，甚至自杀保护他，就连朝中大员，也为郭解说好话，夸他是“优秀乡绅，大汉楷模”。

　　所以，郭解必须伏法，郭解背后的靠山也必须倒台，大汉才有法治，才有真正的秩序。

　　高启强，其实就是现代社会的“郭解”。

　　你看美国黑帮片《教父》，也会感叹教父的某些“优秀品质”，比如说维护家族利益，比如说重视亲情和义气，手段高明......但说破天，他们依然是鱼肉更多普通平民的“犯罪集团”，他们对兄弟的义，对家人的情，都来自于对社会大多数的无情掠夺。他们豪爽，他们挥金如土，那么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一个人民当家做主的世界，是不需要郭解、黄金荣、杜月笙、徐江、高启强的。

　　除掉高启强不难，打破高启强的生存逻辑，才难。

　　【文/申鹏，红歌会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平原公子”公众号，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