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胡锡进的不靠谱
作者按:范老师转发给我胡锡进的大作:《消费不振,而老百姓能花的钱和该有的信心应从哪里来?》我原本指望能从中得到指点,可读完之后,犹如异物在喉,噎住了。
一、真假?
胡锡进说:“近来消费不振,对经济的负面牵动挺大。究其原因,第一肯定是很多人挣钱少了,难了,能花的钱不如过去多了。”
为什么“近来消费不振”?胡锡进拿“挣钱”做了历史比较,而且是“定性”而非“定量”的历史比较。
我捋一下,胡锡进指认的第一个原因是:现在“肯定是很多人挣钱少了,难了,能花的钱不如过去多了”——言外之意,过去肯定是很多人挣钱多,而且很容易挣钱,能花的钱比现在多。
网上就一直在盛传公务员和金融界降薪的故事,所以表面上看,是“现在挣钱比过去少”导致了“近来消费不振”,好像有这么回事儿。但是认真琢磨一下,胡的这个说法其实是“似是而非”的。
我请教一下胡锡进,所谓“第一肯定是很多人挣钱少了,难了,能花的钱不如过去多了”,你这个“肯定”的依据何在?不能只有定性而没有定量吧?
何况,过去挣钱是否比现在更多更容易,还要考虑通货膨胀水平——不是有经济学家说,现在中国正处于“通缩”状态么?
这里,我提供一个官方数据请胡锡进参考。据国家统计局7月17日公布的数据:
——“2023年上半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9672元,同比名义增长6.5%,比一季度加快1.4个百分点;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5.8%,加快2.0个百分点。按常住地分,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6357元,同比名义增长5.4%,实际增长4.7%;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0551元,同比名义增长7.8%,实际增长7.2%。从收入来源看,全国居民人均工资性收入、经营净收入、财产净收入、转移净收入分别名义增长6.8%、7.0%、4.7%、6.1%。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16393元,同比名义增长5.4%。”(注1)
如果用统计局公布的数据做一个定量的历史比较,那么请问胡先生:与过去相比较,究竟是近来“肯定挣钱少了”,还是“肯定挣钱多了”呢?
除非官方公布的数据有假,否则胡先生的“历史比较”就不靠谱。
如果胡锡进的历史比较是靠谱的,那就有必要拿出官方造假的证据来,让鄙人见识见识,对不对?
二、确定性?
对于“近来消费不振”的第二个原因,胡锡进说:“第二个原因应该是很多人对未来的预期不好,感受到各种不确定性,因而有钱也不太敢花,多存起来一些更踏实。”
为什么“近来消费不振”?在追究了“挣钱”的责任之后,胡锡进又拿“花钱”做了历史比较,比较的逻辑是这样的:
——既然现在“应该是很多人对未来的预期不好,感受到各种不确定性,因而有钱也不太敢花,多存起来一些更踏实”,那么言外之意,过去应该是很多人对未来的预期稳定,感受到了“各种确定性”,因而有钱也敢花,不花掉心里不爽,花掉了心里才踏实。
很遗憾,这同样是只有“定性”而无“定量”的历史比较。
所以,胡锡进“消费不振”的第二个原因,看起来似乎是这么回事儿,但它仍然属于“似是而非”的范畴。
我想请教胡先生,所谓“第二个原因应该是很多人对未来的预期不好,感受到各种不确定性”,这个“应该是”的证据,究竟何在?
“需求不足”当然是市场经济的痼疾。但是,在“不确定性”与“消费不振”之间,其实并不存在胡锡进所说的确定无疑的正相关或负相关的关系。
在这里,我给胡先生提供一个相反的证据:如果“感受到各种不确定性”是很多人的心态,那么对不起,这恰恰是市场经济中的人们最有“确定性”、也是为普遍的心态。
也就是说,“不确定性”才是与市场经济周期波动相辅相成的“正常状态”,才是市场主体最正常不过的心态。
——比如,随着证券市场和房地产的起伏,市场主体的心态也如坐过山车一样上下起伏,绝不可能“心如止水”。
即便在股市一片飘红、房地产泡沫横飞的波峰时期(相比大家已经有过切身体会),人们的心态又何尝不是处在“高处不胜寒”的“追涨杀跌”的“不确定性”中呢?
100多年前,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用“商品拜物教”的范畴,就深刻分析过市场经济与生俱来的神秘的“不确定性”。
如果一边是市场经济的周期波动、上下起伏,一边却是很多人的“预期稳定”且“感受到各种确定性”,请问胡先生,这还是“市场经济”么?这还能叫“市场经济”么?
如果胡锡进只能认可市场经济的非常态——“确定性”,而难以接受市场经济的常态——“不确定性”,那么我建议,胡先生去收集一下市场主体心态的新老样本数据,用最新的数学模型,去做一下回归分析,看看能不能让“不确定性”从此人间蒸发。
李强总理最近呼吁,“希望企业家在不确定性中强化担当”(注2)。
请市场主体在“不确定性”中要敢于担当——看见了吧,“不确定性”才是市场经济的主题。难怪博鳌亚洲论坛明确将“不确定的世界”,作为2023年年会的主题。
既然“不确定性”是市场经济的常态和主题,那么胡锡进把“消费不振”归咎于“不确定性”,就未免有些滑稽:难不成“消费不振”也是市场经济的常态和主题?
果如此,“扩大消费”的一切努力,岂不成了“扯着头发想上天”的无用功?
三、信心?
胡锡进说:“必须要千方百计创造就业,让民众多挣钱,但这不是喊口号,宣示重视民生推动就业,就能实现的”。
呼吁“必须要千方百计创造就业”,我举双手赞成。然而,正如胡先生提醒的那样:“但这不是喊口号”。那么,应当怎么实现创造就业呢?胡锡进说:
——“这当中同样有一个信心和预期的问题。发展经济扩大就业,首先要企业家们‘多花钱’,多向银行借钱,敢于承担投资风险,这就需要企业家们有信心,预期好”。
我捋一下胡的逻辑:创造就业同样在于有没有信心和预期,有了信心和预期,企业家就会多花钱,多借钱,敢冒险。
那么,怎么才能让企业家有信心呢?胡锡进说:要让企业家“相信社会的大氛围是一个真正鼓励投资建设,并且有各种激励、宽松政策支持的大氛围。”
我捋一下胡的逻辑:要制造出一个大氛围,让企业家相信社会鼓励投资建设,并且还有各种激励、宽松政策支持的大氛围。有了大氛围,企业家就会有创业信心。
在我看来,胡锡进呼吁“创业来自于信心”,跟他鄙视的“喊口号”有的一比。有谁不知道,没有信心就创不了业呢?所以,“创业来自于信心”基本上就是一句无用的废话。
问题是,资本的创业信心,不是靠大气氛烘托出来的,也不是政府动员出来的(国企或许有例外)。资本家绝不会在创业动员大会开完之后,就立马心血来潮了。号召和动员外加几条政策,或许能让资本家激动一下,但这不是资本创业信心的依据。
资本创业信心的依据,只能来自于资本的利润率。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
——“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只要有利可图,只要有“适当的利润”,不需要你的号召动员,就如同非洲草原上看见了角马的狮子,资本就会蜂拥而上。
我要提醒胡锡进先生,马克思讲的“适当的利润”,以及“百分之n”的利润率,这才是资本创业信心的依据所在。
没有“适当的利润”,胡锡进心心念念的信心就是一个天大笑话。
所以,都什么时候了,就别给老百姓讲什么“信心”和“预期”了。在商言商好不好,要讲,你就讲讲“适当的利润”在哪里,讲讲利润率会的百分比,行不行?
——若问我“适当的利润”究竟在哪里?说来话长,留待今后讨论吧。
四、担当?
对于“适当的利润”,胡锡进完全视而不见,三缄其口。都这个时候了,他给我们讲什么呢?他继续一个劲儿地给我们侃信心:
——“国家一定要对提振社会信心给予最高的重视,信心起来了,各种僵局都会盘活,疲软变得强劲。国家要更加明确突出发展好经济是第一要务,大力宣扬解放思想、实事求是……让信心在普通人的交往和口口相传中不断充盈起来”。
对于“国家要更加明确突出发展好经济是第一要务”,胡锡进专门做了字体加粗的提示,这是他划的重点所在。
“明确突出发展好经济是第一要务”,这是必须的。
然而,胡锡进的语境,似乎是在责怪国家没有更加明确突出“第一要务”。我认为,这个责怪并不“实事求是”。
难道国家没有“更加明确突出第一要务”吗?恰恰相反,“第一要务”不仅一直在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而且一直也在天天做、月月做、年年做,甚至有可能要“永远讲”且“永远做”。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还会有“消费不振“呢?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经济恢复是一个波浪式发展、曲折式前进的过程”(注3)。当下的内需不足,我认为既与经济的周期波动有关,也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有关——这个问题就不展开了,且听下文分解吧。
我纳闷的是,当经济处在周期波峰时,功劳全是自己的;一旦经济处于周期波谷,不去琢磨一下周期波动的根子也就罢了,却赶紧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把原因归咎于别人,好像这事儿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好像全社会都亏欠他似的。
说好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在不确定性中强化担当”,如果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又怎么生力军呢?
五、不靠谱
读完胡锡进的大作,我很失望。
首先,胡锡进指认的“消费不振”的两个原因,我认为比较随意,而且既比较随意,又不靠谱。
其次,除了高呼“信心”“重视”“鼓励”“担当”“氛围”“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我没见胡锡进能给我们指点一下,引领资本创业的“适当利润”究竟在哪里?
既然“让利润不断充盈起来”仍是一个未知数,那么,“让信心在普通人的交往和口口相传中不断充盈起来”,不就是空洞的废话么?
在我看来,胡先生这篇颇有奏折范儿的策论,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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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2023上半年经济数据发布,国民经济回升向好》,载《环球网》2023-07-17。
注2:李强:《希望企业家在不确定性中强化担当》,载《人才50论坛》2023-06-28.
注3:《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习近平主持会议》,载《人民政协网》2023-07-24.
(2023年7月25日)
【文/赵磊,西南财经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红歌会网专栏学者。原载乌有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