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锡良:我所看到的农村


  因为要参加几个喜事,时隔六年,我再次回到曾经的农村故乡。从湖南到江西,从江西再到湖北,一路行驶,一路侧望,两旁的农村看起来都非常美,下了长江大桥,那便算是老家,其变化有认不出的感觉,县城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那个县城,进村以后,“变”也来得很直观。

  六天的短短行程,所见,所闻,所想,有意料之中,也有意料之外,不妨以几个小插曲开始我的农村观感。

  那天夜里,我从县城吃完饭返回村子,但导航导错了路线,车进入到一个从未到过的小村庄,一开始,心里有些小慌张,生怕车子进去后因路窄无法会车,又害怕继续走下去会因断头路而折返。然而,我的担心有些多余,七弯八拐之后,陌生路竟然一直连通到我家的村路,并且全路都是双车道。之后几天的白天开车,多次在农村之间穿梭,发现村串村没有任何障碍。老家的乡村公路网建设已经取得巨大成就,已经不是六年前断头路到处可见的状况。

  参加喜事,在开席之前,总不免要接触些亲戚朋友和父老乡亲,聊天吹牛是常见之事,每当这个时候,我一般选择倾听,听听他们在本地的工作和生活情况。从他们口里得知,做泥工的,做木工的,做电工的,养鱼的,养虾的,承包农田的,只要勤快肯干,年收入都非常不错,部分人在县城置业的数量和价值可能是我所不能及,在他们面前,我可能算个穷人。

  我所在的村子较集中,几年不回一次,一回去自然会有乡亲说个长道个短,多数情况下听听便是,不要太当真。回去第三天,碰到一位乡亲,径直走到车窗外对我讲:“你开的这个旧车子,我在路边随便捡,并且有捡我还懒得捡。”这位乡亲,一根麻绳当裤带,两条裤腿像台阶,上衣看似剃刀布,双足套着破球鞋,知道他看不起我穷,但他年长,我又不能顶回去,只能礼貌地回他一句:“??叔,我在外面混得差,没赚到钱,只能开这种车子。”他又回了我一句:“混得差,那是因为书白读了。”

  下面,我就想谈谈回到老家后的一些具体感想:

  村级路网全面联通好不好?肯定好。

  从村级公路再往上走,镇与镇之间,主要县道,县城周围,几乎所有的公路都能给人以宽的感觉。

  有路了,路宽了,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路两旁的房子,不是少量出现,是大量出现,跟我六年前回家比,应该是几何级变化,以前是零散的座落在路旁,现在基本上是成建制的存在,“公路街道化”给许多人带来了方便,但它是有代价的方便,这个代价就是耕地被大量侵占,以我对农村历史的了解,不敢说百分百都是耕地,但至少有七八成以上是耕地。

  耕地是命根子,工业占地可以带来就业和利润,民宅占地能带来什么?

  坐在办公室的决策专家总是认为,政策已经规定得很好,中国已经采取最为严格的保护耕地制度,占多少必须补多少,如果卫星监测达不到十八亿亩红线要求,就治你下面的罪。

  然而,卫星真能监控耕地吗?我告诉大家,平原地区不好说,在丘陵地区,在山区,它真没办法。有朋友告诉我,你上面讲科学,我下面讲人学,机器永远比不上人,上报的数据是由某某局写进去的,它说哪块地是耕地就是耕地,不是也得是,明明是耕地,并且是耕种了N年的耕地,它说不是就不是。

  从湖南到江西,从江西再开到湖北,一路之上,我看到的农村景象大体都相似,农村的房子越建越大,越建越豪华,越建越成规模,村子里的房子还在,路两旁的房子再立,这个现象还将持续多少年?

  有人认为,路边建了房,原宅基地的房子就该拆掉。不过,拆了有用吗?能还原成耕地吗?不能。中国的农村以聚居村为主,你把村子中间的部分房子拆了,整个村庄还在,谁还能把村子中间的空地拿出来种地?

  除了农民占用耕地,工业占地就全部合理吗?未必。据说,有相当多的空置厂房存在,遍地工业园的模式是不是科学?如果工业园乡镇化,那说明中国工业已经开始向下层回流,大中城市的工业园就不应该继续疯狂扩张,中国工业化的进程已经进入阶段性趋稳,“镇镇工业园”的前景并不看好。特别要提出的是,县域和镇级工业园的普遍问题还有集约化低的问题,规划的园区非常庞大,零零星星地点缀着少量厂房,多余的地还能复耕吗?

  提到耕地,不得不讲到农村的另一个变化,那就是太阳能发电。

  内湖,内河,低位水田,到处布满着太阳能电池板,超级大风车也矗立在农田。

  这些东西,可以带来积极面,那就是发电。

  这些东西,也会带来消极面,同样是占用耕地。

  坐在办公室的专家可能不相信会占用耕地,因为国家有政策,不允许太阳能发电占用耕地。但是,实际为什么又占用了呢?关于这个问题,本文不便于细谈,怕触及一些矛盾。

  内湖,内河,不是耕地,安装太阳能电池板就无害了吗?不是。据我了解,在湖道或河道密密麻麻地装满电池板,实际上,这条内河或内湖基本上算是报废了,它不只是阻碍水系的贯通,而且让清理水系的工作永远无法开展,要开展,就只能拆掉这些电池板。

  工业园占地,农民占地,发电企业占地,还有多少地可占?

  警告大家,“占多少补多少”的说法请不要轻信!

  真要是出现粮食零进口局面,不是可能有粮食危机,而是必然,并且是立刻。如果世界的粮食共享能永远持续下去,危机可能并不那么紧急。

  前面提到各种手艺师傅勤劳致富的聊天过程,但这里面大家应该清楚一点,他们的工作跟农村房地产大爆发有关,跟县城的疯狂扩张有关,跟工业园建设遍地开花有关,他们是大建设的主力军,没有房产开发大建设,就没有他们的生计。

  如果县域镇域的大建设放缓或停滞,这些工人们怎么办?

  按常规思维,只有大城市依赖房地产。

  错,今日中国已经不是过去,县域镇域和农村都开始依赖房地产,大家都被绑在了以地生财上面。

  国庆八天假,国家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刺激消费,让大家都外出旅游或就地消费,让现金多次交换流通。

  刺激消费,农村还是短板,那个讽刺我穷的乡亲是否真的富到连十几万的车有捡都不想捡的程度呢?没有。他开的车子还只有三个轮子,并且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那种三轮。

  勤劳的农民找到了钱,存下了钱,但大部分人都把钱砸在了房子上,家家比拼房子大小,家家比拼房子装修,家家比拼房子多少,有多少钱砸多少,砸完这些之后才考虑其它消费。所谓消费短板,并不全指农民缺钱,也不是指农民吃不上鱼肉,而是指农民消费倾向过于单一。要刺激农民花钱多元化,就应该抵制农村房地产化。

  一提到农村,很多人都有“未来谁种田?”的疑问,而我本人一直都不担心这个问题,我一直在强调用“一农政策”取代“三农政策”。中国人的活命问题是农业,农业稳了,一切稳的基础便有了。大家担心老一代农民退出后,年轻人都不愿意种田。这一次,我听到了新现象,“80后”开始大片大片地承包耕地,有人承包一两百亩,长期住在农村的大部分人已经不种地,以前不住农村的年轻人却成了耕地的新主人,这就是新的历史进程。永远不要有“未来怎么办?”的担忧,现在的人死了,未来就没有未来吗?

  国家只要紧紧揪住“农业”这个命根子,谁来种、谁来管并不那么重要,只要农业还能让人有干下去的希望,一定会有人接班下去。

  现在的问题来了,如何让干农业的人有希望?

  耕地必须渐进式集中。老一代农民中还有部分人依赖耕地,不宜急于收回他们的耕地,随着他们的逐渐老去,这部分耕地必须逐步控制在“有序集中”这个大方向上来,至于如何实现有序集中,那是后话,办法非常多,今天不多赘言。

  农产品必须得到国家政策保护。在不违反世贸规则的前提下,中国应该拿出最大诚意和最聪明办法来保护中国农产品。所谓最大诚意,是指政府愿意真心保护农产品。所谓最聪明办法,是指专家们应该学会并善于利用和规避世贸规则。

  “三农”向“一农”过渡,需要调整大量政策,此处不表。

  这一次回去,我还了解到“拆村并村”的改革,本人非常支持,这是我十年前就公开提出的改革措施,村级组织的虚化早已经不适合现行农村实际,集约化管理越早越好。农业改革最终能否取得更大成功跟村集体的集约化密切相关,尤其是与并村后的组织管理水平有关。如何提高集约村的管理水平又与镇级单位改革有关,镇级单位改革应该与村级整合协同推进,目前还没有看到这个大改革迹象,可能是顶层专家们还没有找到方案,但实际是有办法的。

  谈基层工作,不能不谈到官场职责和廉政问题,当然,这两个问题也不能深入。

  据我了解,经过最近十多年的改革,基层干部确实有比较大的改变,有人跟我总结了两条:如果安排做具体事,大家都比以前更愿意努力去落实;如果涉及担责,退却的人就比较多,主动担责的人比较少。“怕担责”成为一种现象,甚至成为一种必须。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这个责让人恐惧,担不起,一担可能就被压垮掉。

  听了这个之后,我又自个进行了思考,思考这两个结论是否成立?

  都愿意努力做事,一般问题就能得到解决,需要担的责不会太多,即使犯了错,那要担的也应该不是主观责任,这个责大不到哪里去,根本用不着怕。

  怕担责如何是普遍现象?恐怕还是具体办事人员的权利过于微弱,事办好了,功劳在领导,事办砸了,责任在办事员。领导如果都怕担责,那为什么地方上那么多人都钻山打洞地去抢着要当镇长、书记、局长、副县长、县长和县委书记?比这些更小的官也都抢着当,说明多数干部怕的无权之责,并不是有权之责。

  权在谁手上,主责就在谁手上,这一点不落实到位,老是先抓顶包的责,基层工作不好办。谁把经写歪了,就打谁的板子,一部好经,念是念不歪的,经常被念歪的经都不是好经。

  说到廉政,也有多人跟我讲了同一样句话:“愿意清的人照样清,胆子大的人照样胆大。”这是非常简单的结论,也是非常值得深思的结论,它说明我们的生态环境没有变,土壤治理没有达到目标。它的原因出在四个字上面,但这四个字我今天暂时隐去。

  这次回去,我还看到了一个非常令人欣慰的好成果:政府对农村的极弱势群体做到了最大保护,绝对贫困已经被消灭,有困难找政府不是空话。

  不久之前,有文件指导从农村到城市工作的人退休后返回农村养老,看似是好事,其实很复杂,硬件原因尚且不谈,我遇到的被那个老乡讽刺的现象可不是孤立现象,很多人真住回去了,可能会面临比我更尴尬的局面,我现职工资和退休工资应该排在中等没有问题,就算这样,回到老家,他们还是会笑我穷,比我更低的人得慎之又慎。

  哪里舒服,就在哪里生活,不要相信故乡飘的都是白云!

  我没争到面子,但故乡人很讲面子,回不去的那个远方!

  (注:农村中的生活细节,乡风乡俗的异化,此文不作详谈,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强大心理,你会不适应。)

  附言:

  1,有网友问我如何看《新东方红》?答:我只记得《东方红》,其它的都不在乎。

  2,有老朋友问如何看许家印被抓?答:我一直在坚持一个原则,对任何人,在他出事前,我会依照事实做尖锐评论,但他一旦落井,我就不会再打他,我只期待法律能给出客观结论。

  写于2023年10月5日星期四

  【文/孙锡良,红歌会网专栏学者,独立时评人。本文原载孙锡良新公众号“孙锡良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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