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锡良:讳字词儿


  人类说话,一种是文明的,可以随便说,一种是不文明的,讲出来很可能要惹出是非,甚至还会闹上法庭。

  在封建的古代中国,因为皇帝的权力太大,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得刻意避着皇帝,有些字,有些词,不是文不文明的问题,是不能犯讳的问题,皇帝叫了刘邦,你就不能再叫刘邦了,连这个“邦”字也是不能乱用的。

  把事儿说大了,言回正道吧。咱不触及皇权,就没有犯讳的字词了吗?

  不是。中国诞生了许多民间讳字词儿,不妨略略说上几个。

  一百年前,北平城的鸡蛋不叫鸡蛋,叫啥呢?叫黄菜,有时又叫芙蓉或鸡子儿。为什么就不叫鸡蛋呢?据说是这个“蛋”字被北平人忌讳,从人嘴巴里说出来就不雅。“蛋”字为何不雅?至今我也不知道不雅在何处,估计还是跟人有关吧!蛋自己不存在雅不雅的问题,只有人才自认为自己雅。

  蛋讳只是在北平,后来据说在天津河北也短暂讳了一阵子,没有流传到全中国。

  二十世纪末,鸡也跟着蛋一起犯讳了,如果有人把女性跟鸡联系在一起,或者直接骂某某某是鸡,那问题可大了,它的恶毒性不亚于定其有明罪,搞不好她会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鸡跟人在特性上实在是没有联系节点,鸡几千年来都没有在人身上犯讳,怎么文明的现代就得罪人了呢?大概是与汉字的读音有关吧,若放在英语国家就没有这回事儿。

  不知道从啥时候起,“鸭”字又赶上了鸡,鸡鸭实现了同笼。如果有男人被公开骂成鸭子,绝对是在人格上最为看不起他的侮辱,它跟视女性为鸡是一样的定罪词。

  8月10日晚,我一个人在小区散步,路上遇到一群小孩子骑小单车,年龄大都在七八岁左右,突然,一位小男孩对着一位小女孩大喊:“小姐啊,你能骑快点吗?”那个小女孩听后回应道:“不要叫我小姐,这是个不好的词,我不是小姐。”

  当时,我心里一惊,天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对“小姐”不感冒了呢?这是谁教给她的?难道她的年轻爸妈在家里曾经公开大声研究过这个词?

  小姐,中国自古叫到现在,已经不能随便叫了,也是个讳词儿了。

  以前,出差外地住宾馆,若住稍差点的宾馆,都会看到房门口塞进印有女人的卡片,不理它也就罢了,也惹不出什么大事儿。后来,慢慢不见了,干净了起来。有一次,我跟朋友聊起这个话题,他告诉我:“你实在是没见识,现在的小姐多得很,都改成线上预约了。”

  线下,改成了线上,但“小姐”的称号还没有变,这让谁敢自称自己为小姐啊!

  比“小姐”稍微弱化一点讳性的还有一个词叫“同志”,这是咱中国人最为熟悉的一个旧词,共产党人之间都彼此称同志,不分男女,这是阶级认同的最好称号,听着都很亲近。

  现在呢?也不能随便叫。你开个集体大会,大家心里都有数,彼此喊个同志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你不能私下里言论谁跟谁是“同志关系”,因为阶级关系已经不亲了,没人愿意称同志,真被定义为“同志”的两个人“亲”的不是那回事的亲,你一说出来,人家就意会了。若是有人公开某人是个“同志”,那这个“同志”基本上就没有正常人愿意接近他了。

  七月底的时候,我去重庆玩了一趟,住进了一家连锁酒店,我的房间在12楼,进了电梯以后,我发现,按了12楼,12楼上面又多了个12A,再上面又来个15A,13楼和14楼都不见了。

  收拾停当后,我就跟夫人讲:“14楼没号子可以理解,中国人不喜欢4字,它跟死字音近,把13楼弄没了就不应该,那个忌讳是西方人的,又不是咱中国人的,真是吃饱了撑着。”夫人不太懂,她问我为啥是西方忌讳。我又告诉她:“说是耶稣基督被使徒犹大所卖,最后晚餐时是十三人同席,故十三成基督教忌讳。”夫人笑着说:“这不纯粹是受洋罪吗?人家犯的讳,我们凭啥要跟着讳?”

  其实呢?4也好,四也罢,本就不该成为讳字儿,都是广东人发财后装神弄鬼搞出来的讳,他们把6和8字抬得很高,硬把4字给毁容了。四面八方,四海为家,四渡赤水,四川省,四平市,四库全书,四书集注,四舍五入,四季如春,四大家族,四时纂要,等等,何处无四?四有何罪?

  不知道大家注意没有,因为网络的普及和泛化,过去很好听的一些名词也开始岌岌可危了,公知,原本是公共知识分子的简称,现在已经成了对西方卑躬屈膝恨国党的代名词,网红,成了追逐名利失德失范者的简称,教授,经常被私下读成“叫兽”,专家常被写成“砖家”,久而久之,许多人也会对这些词犯讳意,不要以为教授可以长远受尊重,他们若把控不好自己,迟早也要成为讳词儿。

  讳字词儿一出现,便不是随便成讳的,它是时代文化的一部分,它是政治、经济和生活的浓缩物,或者说是某种特殊变革的产物,没有普遍现象的沉淀,就不会产生人们普遍认同的讳字词儿,讳它的原因在于它能让人产生不舒服感。

  去年中秋节前夕,因为要合写一本书,大家一起开了个会,会中有位老师讲:“在传统节日中经常用到的某字,单独看,可以随便讲,但词却不能随便组合,做访谈节目,写书,都要注意谨慎行事。”

  当时,我不是特别在意,后来一琢磨,还真不是小事,虽然我写的是科学部分,与人文关系不大,但我还是非常注意回避讳字词儿。

  自从有了互联网,我便闲不下来,已经写了二十多年的网文,曾经是畅通的,也是快意的。后来,门坎多了高了,部分网站直接把作者名设为讳词儿。于是,你在那里便写不成文章。部分网站仁慈一点,让你写,但设了无数字词儿忌讳,你写出来的文章经它检索,会有无数个讳字词儿跳出来,等你删完,文章的主题也便删没了。前不久,我写了篇文章,文中用到“新中国”三字,结果也被提示要修改,犯网讳了。我按提示删了,果然,文章立马通过。今天,我在这三字上套了个引号,不知道能否得以通过。

  怪矣!悲矣!笑矣!

  夏天,家里的垃圾不能放久,久放不清理,就会有气味。

  如今,据说是机器可以像人一样智能化的世道,人自己可不能还困在历史的垃圾堆里睡大觉,讳字词儿比比皆是,将如何清理它呢?

  写于2024年8月13日星期二

  【文/孙锡良,红歌会网专栏学者,独立时评人。本文原载孙锡良新公众号“孙锡良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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