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辛:也谈“伤痕”
网上读到一篇文章,题为《撕裂1999:上海工业往事》,作者署名“路明”。文章写于2020年。
读着这篇文章,上海这几十年的变迁在眼前展现出连续的画面:曾经在国家财政中举足轻重的上海,曾经让全国人都以拥有为荣的“上海制造”,曾经令人仰慕的“全民国营厂工人”,曾经靠现实的“工厂如家”而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切都像翻书一样翻页过去,虽然记忆犹新却宛如隔世。
看到昔日被誉为“共和国长子”而倍感自豪的国企工人,转眼之间就落入社会最底层而无人正眼相看,真的就像被遗弃的孩子在路边为了生存而无助地苦苦挣扎。在以往的几十年,他们拿着虽然体面但并不算高的工资,他们所创造的财富绝大部分上缴了国家,这才有“87块钱上缴,13块留给自己”的说法(据《上海财政税务志》,1949到1990年,上海地方财政收入3911.79亿元,其中上缴中央3283.66亿元,占83.94%。)他们把一生的辛劳,包括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贡献给了新中国的建设,到头来还要他们为社会转型的代价承担巨大的压力。这难道公平吗?
“申九是国企,我们就是国家的人。申九要破产倒闭了,国家难道见死不救吗?”这是被迫下岗而几近绝望的工人们所发出的怒吼般的责问,难道没有道理吗?不是说好了是国家的主人吗?不是在宪法里也规定得清清楚楚的吗?从来都是勤勤恳恳,遵纪守法(还不乏劳模,班组长),怎么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了?一句“亏损倒闭”就成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前几十年的利税贡献怎么就一笔勾销了呢?
文中一幕幕伤痕累累的描述,还原了那一段历史的真实,可是又有多少文学家关注到了这一切而把它记载在文字里的呢?
下面摘录该文中几个历史性的画面:
《下岗前》
——全民所有制,也就是国营厂的职工,是工人阶级的婆罗门。那时的苏州河、黄浦江两岸,星罗棋布着数百家纺织厂、机械厂、钢铁厂、食品厂。一到下班时间,几千辆自行车汹涌而出,泛滥到马路上。大家说说笑笑,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国营大厂有自己的邮局、理发店、医务站、图书馆、招待所,过节发糖,发带鱼,发搪瓷杯,发工业券,发冻鸡冻鸭。工人进厂就能分到宿舍;结婚送热水瓶、“囍”字痰盂和床上四件套;小囡生下来45天放进厂办托儿所,然后是幼儿园、子弟小学、附属中学、附属技校,将来可以顶替父辈进厂上班;退休工人去世,工会送花圈、挽联,工会主席致悼词。生老病死,工厂全包。他们是有依靠的。
《下岗》
——据《普陀区志》记载,申新九厂鼎盛的时候,有“纺锭125952枚,气流纺4800头,织机815台”,每年上缴的利税可以再造一个申新九厂。进入九十年代,面对外资及乡镇企业的兴起,曾经先进的机器和技术已经落后,亏损——追加投资——再亏损,形成恶性循环。“投入一块钱,生产线里转一圈,只剩下八角。”当时社保制度尚未健全,退休工人的工资及福利全部由厂里承担,工厂早已不堪重负。申新九厂在岗职工七千五,退休工人超过八千。一到厂里发退休金的日子,财务科人山人海,两三天才能发完。领导班子日夜开会,分析利弊,哪些产品铁定亏本,哪些还有盈利的可能。日算夜算,算来算去,所有的产品都要亏。“不改造是等死,改造是找死”,除了关门,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