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 析《三体》:“麦田宣言”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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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发现人类的基础科学已经被三体人派出的两粒“智子”锁定之后,汪淼和丁仪陷入了沮丧,在一起借酒浇愁。
这个时候,警官史强出现了。
他对两位科学家失魂落魄的怂样相当看不上,决定给他们上一课,于是开车带他们到河北的麦田看蝗虫,宣布“(尽管三体人说我们是虫子,但是)虫子从来都没有被战胜过”,汪、丁顿觉醍醐灌顶,“三个人沐浴在生命的暴雨(大片蝗虫)之中,感受着地球生命的尊严”。
这一情节,被很多人赞为“超燃”,认为“表达了人类面对三体文明冲击的坚强信心”和“人类的斗志”,云云。
读《三体》时读到这一段,相当不厚道地联想起一则著名杀虫剂广告中的台词,“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不禁哑然失笑。
其实,这一段的调性和整个《三体》三部曲的调性,相当不搭,显得突兀、怪异、莫名其妙。
为什么呢?
因为《三体》的整个基调,是人类遭到外星文明打击时,没有反击能力,只能或引颈就戮,或落荒而逃,浸透整部小说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失败主义情绪和悲观主义情绪。唯有拥抱失败的逃跑主义者章北海、研制光速飞船为逃跑创造条件的维德、以及在毁灭之后甘为人类文明殉葬的罗辑,才是《三体》英雄。
此外,从后两部(《三体2黑暗森林》与《三体3死神永生》)的情节看,大史的“麦田宣言”完全是放了空炮,或者用他本人喜欢的语言说,等于“扯淡”——因为待到“二相箔”破空而来后,不仅人类被消灭得干干净净,虫子也荡然无存。
所以,从实际阅读效果来看,做为第一部大结局的“麦田宣言”,构成了对读者的蓄意误导。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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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站在纯科幻的角度看,人类以虫子自喻,也属于不伦不类。
蝗虫是靠本能生存的昆虫,它们之难以被彻底消灭,也概源于此。
“麦田宣言”暗含着“大不了人类也可以像虫子那样生活”的判断,但这纯粹是一种错误的臆想。
人类早就不靠本能生存了,大约从300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开始,人类就已经尝试制造和使用工具,改造客观世界了。
几百万年来,人类已经走得太远了,有自主意识的人类已经不可能再退回到依靠本能生存的状态。如果有一天,人类真的被逼到了像蝗虫那样只能依靠本能生存的地步,那么结局一定是人类的灭绝。
所以,“麦田宣言”与其说表现了人类的“信心”或者“斗志”,不如说是一种自暴自弃,甚至破罐破摔。
在本质上,“麦田宣言”是一种“精神胜利法”,目的是为了让人类变得麻木,不再去面对有可能被三体人彻底毁灭的痛苦现实。
当年,喜欢赌钱却总是输的阿Q好不容易赢了一次,却转瞬之间被人抢光。他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只好自己打自己两个耳光,然后又高兴起来,因为他觉得他是“第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不管名头是好是坏,总算还是第一个。
阿Q的思维方式与大史的“麦田宣言”,在这里具有了相同的精神结构。
“麦田宣言”中最“鼓舞人心”的一句话,是“虫子从来都没有被战胜过”。
这里的逻辑和语言学技巧是,用“没有被战胜过”取代了没有勇气直面的“面对灭杀只能苟存”难堪现实,并且油然而生了一种悲壮感、豪迈感。
大史的办法是有效的,汪淼和丁仪的心情好多了,他们决定回北京继续工作。但是人类的问题呢?一点儿也没有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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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笔者在此前的文章中所言,“科幻小说”仍然是社会现实的反映。
“麦田宣言”的出现和引起很多人共情的深层次原因在于,随着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发展,人类社会出现了越来越严重的“1%VS99%”对立的局面。
也就是说,极少数精英高踞于占人口绝大多数的草根阶层之上,并通过对优质教育资源和其他资源的垄断,以及通婚等手段,越来越变成一种“婆罗门”(印度种姓制中的最高种姓)式的新高种姓,而草根则日渐下降为“贱民”。
人类社会正在渐渐走向新种姓制。
残酷的现实是,新“婆罗门”和“贱民”之间的差距越来越难以打破。冷战结束以来,无论怎么玩,赢的总是精英,精英和草根的博弈,都是以精英的胜出而告结束。
现在,新“婆罗门”开始视“贱民”为垃圾人口了,他们已经真的开始动手“清理”垃圾人口了。
这种局面是令人窒息的,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不仅难以改变,甚至还看不到改变的希望。
于是,在激动人心的音乐声中和穿过云隙的阳光照耀下,当时大史慷慨激昂地宣布“虫子从来都没有被战胜过”时,大家都觉得内心深处某块敏感的地方被触动了,这对陷入失败主义情绪的“贱民”来说,的确是一种莫大的抚慰!
抚慰会令人感到舒服。
但我想说的却是:
我们不要抚慰,要直面残酷的现实。
我们不是虫子,也永远不想成为虫子。
我们不是贱民、不是垃圾人口,我们才是人类世界的创造者!
【待续。我会继续读,继续做笔记,继续和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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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郭松民,红歌会网专栏学者。本文原载于公众号“独立评论员郭松民”,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