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生:漂浮人家 七十二
不到十分钟,冯枫就来了。灯光下,大秃脑门子贼亮。大眼珠子贼亮,脸也是白白亮亮的,只有刚刚刮完络腮胡子的地方泛着青光。握着手,互相使劲上下颠了几下,才坐下。冯枫,威风凛凛的长相,其实是文人,我大学老师的弟弟,与我同岁,是某大学文学院老师,也退休了。和他熟络,是因为我的老师。他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去找他哥哥,连蹭饭,带要钱。说起这么快就到了,冯枫说,走着六七分钟,很近。偏要拉我上他家去坐。还高声大嗓地说:“都到门口了,哪有不去认认门儿的道理?就在家里吃个便饭,已经准备一下午了。”我笑着摆摆手,“不了,不了。一会我的侄子过来。还不知道能请下多长时间的假呢?你们家这回就不去了。”
说起老兆刚刚回去,冯枫说,我知道他,是个有点书呆子似的人。在当地人缘,名声都挺好的。他是政协常委,原先是省厅的副厅长,现在是什么研究所的所长。喜欢字画都入迷了。有人说,一张假画儿他都能研究出来,哪个地方可取,哪个地方太假。正说着话儿,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又是那个女服务员,托着茶盘来送茶水,一句“首长请用茶”,放下茶杯。道了谢谢,问她,“你是晚上班?别急着走,问你几句话。你是哪的人啊,今年多大了?什么文化(水平)啊?”服务员脸带微笑一一作答,然后带上门走了。冯枫问,“有什么想法啦?”“没有。长得这么美的女孩子不多见,‘昔日吴娃,当年桃叶’,我很想知道,她以后的命运是什么样的?”
冯枫说:“好了,就是让有钱人家娶走,不好,就是被哪个人物看上。你说她美,确实美,蝶影争飞,扬花乱扑。但是长得美的女孩子,可不是一个两个,她出来的那个大山里,女孩子普遍都长得美,山清水秀无污染,原生态的食物,近乎原始的生活方式,再加上单纯的头脑,只要从山里出来,让城市里的生活一滋润,自然把城市里的女孩子甩出去几里地。不过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出息,没文化,没想法,小有即安,生儿育女罢了。悲惨的,就是玩物。像这个女孩子,早晚是书记的菜,传说,前后已经有两个男朋友,都被收拾了。尤其后一个,还是个大学生,放假回来,在街上正走着,一个小子开个电动车叫他名字,可能是想过去看看是谁,有什么事情。还没有说话呢,开车来的停下车,撒腿就跑,几个人上去一围,就给送派出所去了,说是当场拿住偷车贼了。是谁在后面操作说不清楚,大学生也没有怎么处理就放了。可是这个女孩子的男朋友是个贼,就尽人皆知了。唉,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女孩子长得美,不见得是好事情啊!‘名花而落狂蜂之手,好蝶而栖野草之枝’,概无例外!”
我有些吃惊,“你们这儿民风不是一向挺好吗?原先可没有少听你说,现在怎么如此诡异了?”冯枫轻声说:“民风有变,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你一个外地人是不能够轻易看出来的,你能来几回?告诉你吧”,冯枫拉长声音:“那,都是以前喽。现在这个地方,官场风气不好,已经引起省里注意了,下了大力气。大官员吸毒多年,公务人员吸毒,都不新鲜了。本地半公开的大小赌场有七八处,有三个赌场,暗中老板是公安局长啊!虽然都处理了,老百姓也已然见怪不怪了。政府官员这样,风气就带坏了。想扭转,不容易,官风不彻底扭转,民风你能过高的要求什么?老百姓不服气啊。”
说到我帮助他联系办的一件事情,冯枫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冯枫说的是跑北京批款的事情。这时候侄子到了,小弟弟的儿子。看了看,身体比在学校的时候壮实多了,个子似乎也高了,说话听着也成熟了不少。问了问他的情况,就去餐厅吃饭。那个女服务员直接把我们带到餐厅的一个小包间,告诉我们,随便点菜,(老兆)首长已经留下钱,留下话儿,明天他来结账。
吃完了饭,我把帐结了。这个地方经济不发达,别给人家添麻烦。给侄子留下点儿钱,送走他。回到房间,继续聊。 冯枫喝了一口水,漱漱嘴,酝酿了一下情绪,就开始了。张嘴就是一顿大骂,把已经在电话里念叨了几回的事情,又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冯枫说的事情是这样的。 本地有一个水库,设有水库管理所。以前有七八十个职工。换了几任所长以后,七大姑八大姨,外甥子侄的,人员膨胀到三百多人。工资和各种开支,渐渐地就捉襟见肘了,常常拖欠工资。水库的日常维护,也慢慢地就松懈下来。头几年,大旱,水位下降,露出了一处当初的隐蔽工程,发现有较大问题。请专家研判,认为很危险,必须加固 。向上报告,申请资金,两年才批下来。批文是上拨百分之七十,自筹百分之三十。自筹款不到位,拨款也下不来。
工资都发不出来了,上哪去筹几百万工程款啊,就发动干部职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什么关系就使什么关系 。这里的水利局长,兼着水库管理所的所长。他通过另一个人,结交上冯枫,请客吃饭,说你们哥仨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冯枫哥仨都是教授副教授)能不能给联系一下,想想办法,从北京给批点儿款子。还点出,某部某司,每年都有对各省市的直拨款。如果能够帮助把款子弄回来,可以给大家劳务费,还谈好了按百分之几支付。冯枫动了心,给我电话,讲了这件事情,请我给想办法。我不认识水利部的人,就给了冯枫一个电话号码,是一个退休的领导,让他去试试。
冯枫敢干,带上那个局长和朋友就上北京了。退休领导很热情,给他们介绍了一个就是从某部退休的司长,也姓冯。此人退休以后发挥余热,成立了一个什么研究所,其实就是专门帮助各地到北京跑款子的人,自己也从中渔利。退休领导给搭上头儿,就退出不管了,退休的冯司长耍了个小手腕,说现在管得严了,你们的事情办不了,别指望了。但是把局长的联系电话留下了。
冯枫不甘心,过了半年几个月又给我电话,再给想想别的办法吧,我需要这几个“点”的劳务费啊,给孩子买房的贷款压得我喘不过气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就又给退休领导电话,请求他再找别的关系,给地方上支持一下。没想到,领导说,钱不是已经批下去了嘛,你这消息太不准确了。是他们没有告诉你,还是你又联系了一家啊?似乎是怀疑我在社会上搞什么事情,弄我一个窝脖。
没有直接把款子已经到位的消息告诉冯枫,只是说,你再了解一下,是不是人家已经解决问题了,你还在联系呢?冯枫信誓旦旦,没有,前几天给局长电话,局长还让我继续想办法呢。我劝他,你再认真了解一下。冯枫去找他和局长之间的朋友,几番瞋目叱之,那个人承认,款子下来四个月了,他几次要求局长兑现劳务费的承诺,只得到了几条烟。因为不好意思,也怕冯枫生气,所以没有告诉冯枫。冯枫闻听,大为恼怒,马上给局长电话,好一通儿谴责。教授嘛,能说。一番话下来,局长理屈词穷,双方约定,晚上在某饭店门口见面,饭桌上细聊。
冯枫按时赴约,没有进饭店,就站在门口等。可能正在用他文人的大脑算计,应该从局长那里拿到多少劳务费,钱到手以后怎么分配使用呢。“欻”,一辆汽车猛然停在面前。局长和几个大汉,下车 就把冯枫围在中间。局长还算客气:“你他妈的找死?!敢敲诈老子,信不信我把你也做成‘隐蔽工程’?你个作死的腊鱼,自己往渔网里撞。你老娘的!限你三天,把我去北京的五万块钱的花销赔给我,否则,我随时拾掇你!”冯枫是一句话没说,说什么当时都可能挨上打。以后,局长想起来就电话冯枫,索要五万块钱的赔偿。
冯枫是文人,碰上糙人,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一肚子气,只能忍下了。又去找那个朋友,怎么着,忙了一溜够,你就拿了几条烟,我什么都没有拿着,还差点挨一顿揍,这怎么能算完。你帮我了解清楚,这笔款子的具体情况,我想办法去要咱们该得的那一份。那人劝冯枫,算了吧,你惹不起那个局长,知道吗?水库管理所里边,有好几十人都是局长的亲戚里道的,不是亲随,是真的一家人,都安排在所里了。要是想拾掇你,可是随时。冯枫不干,坚持让他了解情况,你不给我弄清楚,你就给我劳务费。那个朋友没法子,只能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