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生：试手（小说）

　　半天营业的菜市场越来越正规了。原先四敞八开的大棚，经过几年的收拾，已经从印象中烂七八糟一地菜叶脏水横流的低级菜市场序列中脱颖而出，有电灯，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市场开办方要求，摊位上准备出售的各种蔬菜也必须收拾好，要摆出各种造型，不许像以前那样随便一堆，让买菜的人自己挑选，即便是扁豆一类的菜也需要一根一根的码放好。俨然是一个向正规商场靠齐的菜市场，而且是方圆十里二十里最大的菜市场，是一个关系到展示本地区形象和生活水平的窗口。二狗子的摊位与四壳的摊位相邻，各占两个铁皮柜台，租金是每月四千元，另外单交市场卫生费，摊位垃圾清运费和电费，比前几年高了不少。但是按二狗子的说法是没关系，摊位费涨了，菜价涨得更多，偶尔赶上什么“蒜你狠”，“姜你军”一类的行情，还能小赚一笔。

　　据二狗子说，摊位费原先是每月七百多块钱，卖菜留下的菜叶子菜头的，也有老头老太太争着抢着收拾走，其实有些东西洗洗还能吃。有些品种的蔬菜当天卖不出去，第二天就不好卖了，也就一块儿送给常来捡拾菜叶的老头老太们。“靠齐”以后，市场开办方不允许摊位自行收拾了，由专门的保洁每天发袋子，摊主把菜叶子什么的装进去，保洁定时取走送到垃圾站。理由嘛，一是为菜贩们服务，创造良好的售卖环境，二是都来捡拾菜叶子，买菜的人就少，影响摊主卖菜的收入，而且也不雅观，有在脸面上抹黑的嫌疑。这当然说得不错，开办方是尽心的，没挑儿。

　　硬件“靠齐”，其他方面也不能落后不是。这几天菜市场里的摊贩们都在传言，以后在市场里卖菜要求高了，有年龄限制，身高限制，还要统一服装，夸张地说法是必须头戴大檐帽，身姿笔挺，面有微笑。开办方还要随时检查，如果不能达标，就要罚款扣分，十二分以后要去参加缴费培训，考评合格才能回来上岗。培训期间不能卖菜的损失自负。不知道是什么渠道传出来的消息。总之，比较吓人。

　　二狗子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有些忐忑，几次和认识的管理人员扫听，是不是真这样执行。人就是这样，越没有得到肯定的说法，越有感觉。他和四壳念叨，四壳用手胡撸着缺一只左耳朵的脑袋，皱着眉头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笨鸟先飞提前准备总没有错，有功夫就提前“拔拔”军姿吧。二狗子和四壳一样，都是郊区县的农民，从小没有受过什么正规的训练，想起小的时候老有人说自己“水蛇腰”，站没站相坐没坐像，肚子里的小鼓儿就“梆梆”的敲起来，腿有点软，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不少，有气无力的。听了四壳的话，叹息一声，唉，四十年的水蛇腰，自己还真有点喜欢呢，其码比一般人灵活。现在看来不注意不行了，心下不免暗暗地凄然起来：为了饭碗，适应吧!

　　二狗子正在暗自磋叹，常来摊位上捡拾菜叶的老太太过来，看着二狗子小声说：“大哥，那几片包菜叶子给我吧!”二狗子心里有些烦，同情心却还有，大声地说道：“给五毛钱吧。以后别来捡菜叶了，罚我款。”说着话把案子底下的菜叶一块儿装进老太太的袋子里。老太太迟疑了一下，从手心里展开了一块钱递过去。二狗子从钱盒里数出两个五毛钱的钢镚递给老太太，“找给你的。还买别的吗?”看清楚找给自己的是两个五毛的钢镚，老太太攥紧了手，嘴里说着谢谢，提起装包菜叶子的袋子，微微点着头，转身走了。

　　磨蹭了一个多月，服装发下来了，每套300元。卖鱼的服装上印满了鲤鱼和带鱼，卖肉的服装上是猪羊牛的头像。卖菜的，前胸后背印着各种蔬菜图案，菜贩们穿上以后，像一个个植物僵尸游走在市场里。帽子不是大檐帽，没有徽章，正面印个西红柿，黄瓜或者茄子，也或者是一条鱼，一个猪头，像早年间帽子上的“帽正”。逗趣儿的是，有麻烦的不是二狗子的水蛇腰而是四壳的脑袋，因为少了一只耳朵，帽子戴不正，滑着滑着就歪了。市场开办方不干了，你这形象不合格，是不是心存不满啊!“拔军姿”也没用。甭说废话，罚款，扣分。二狗子赶紧给出了个主意，用铁丝弯个钩子，一头从帽子底下挂在右耳朵下边，一头挂在左边帽檐上，勉强破解了难题。看到摊贩们积极想办法解决问题，努力适应新要求，开办方倒也没有坚持罚款。四壳松了口气，二狗子则水蛇腰依然水蛇腰，其他菜贩在埋怨了一阵儿以后，慢慢地也就平息了，没有人闹事。反正挣钱吃饭呗!

　　菜市场的变化，吸引了媒体的注意，有媒体来弄新闻，市场开办方的总头儿出面接受电视台采访。问起为什么要这样搞?总头儿在冠冕堂皇天花乱坠了一番之后，走出镜头，摸着颈上的大金链子，心满意足地喷出个烟圈，转身小声对熟人说：“按道理能收高租金就行了，可闲得无事，爷们也想试试手，体会一下“钱多多”的力量。现在不是全仗着咱们爷们养着他们嘛，敢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