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性欲强烈者

2021-02-12
作者: 李三生 来源: 红歌会网

  昨天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雨,早晨一看,真不错,细雨初晴,微风清爽,云白天蓝的。提上鸟笼子去老地方,寒麻寺外边的小树林,经着小雨不停地清洗,枝叶碧绿,生机盎然 。林边小径,一侧是树林,一侧是花草。高大低矮的花丛,参差错落,蕊芽齐放 ;嘉茂葱茏,鸟语啁啾,漫步其间,人有点儿不自觉地飘。

  前边隐隐似有人在轻声交谈,循声看去,高大的花丛拐角处意外地看见鲁刚和一位女士在照相。

  鲁刚突然看见我,满脸笑纹,急走几步,拉住我的手,如上次一样,大声的调笑说 :嗨,我说这位老人,老大不小的了,怎么着,还活着呐?我马上笑着还击:这话应该我问你啊,你岁数大,不活了也应该你先过去,怎么倒问起我来?公使怎么说的来着,中寿,尔墓之木拱矣!

  鲁刚哈哈一笑,放低了声音:是是是,我可是过去回来的折腾几回了。咱们都得好好活着,好多事情咱们还有机会看几眼呢。又拉着我的手,一迭声儿地说:坐,坐,坐。在树下的椅子上坐下,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鲁刚染了满头黑发,理着整齐的背分,笑口一开,满嘴白牙,很显年轻。一身浅色西服,裤腿往上挽了两圈。他是以前第一个部门里的同事,最近一次见面打招呼也有几个月了。

  他是一个有意思的人,能说会侃,聊起什么来都是一二三四,条理清晰,附加声情并茂,眉飞色舞。聊得最多的,却是不免有些尴尬,总在下半身。那会儿年轻,工作之余,听听鲁刚的荤笑话,总能在办公室里爆发哄堂大笑。也因为这个,有不愿意听的同事,背后说他是“性欲强烈者”。

  他挽着裤腿,露出黑色的袜子,这是老习惯。多年以前,机关大会上,因为挽裤腿,曾经被一把痛斥:堂堂的政府机关大楼,个别人,像个什么样子嘛!戴个赵本山帽子,脏皮鞋,挽着裤腿,楼上楼下的串,最不堪的是,两个裤腿还挽得一个高一个低,典型农民习气。不西服革履也就算了,其码的仪表仪容就不能注意一下?不顾自己的形象,也要注意政府的形象嘛!

  听得出,一把是非常不满,语气也是空前严厉,似乎是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鲁刚在会场上当场整改,麻利儿就把裤腿放下来了,会后大家分析,一把如此严厉,有表演的成分,恰恰是因为事情不大,既不影响鲁刚的工作,也不必给予处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是告诉大家,我在敲打自己人。如果真是什么大事,恐怕就不是这样了。因此上,鲁刚并没有被大家孤立,反而与大伙儿关系更融洽了。有人还时不时地学学一把的口气,用这件事和他取笑。

  鲁刚不再挽裤腿据说一直保持到退休。现在一把早已经不得“减刑”,而鲁刚挽裤腿也在退休后依然如故了。

  问过鲁刚,为什么老爱挽裤腿?鲁刚憨厚地嘿嘿一乐,从小的习惯,家是深山区的,早晚露水大,不挽裤腿全湿了,人容易得病。

  上次见面,鲁刚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即使坐下也没有马上松开。说起身体,他表示没有问题,就是牙口不太好。张开嘴让我看,牙骨上钻入了几颗螺丝钉,似乎还有一些红肿,转动时闪现出几丝微弱亮光,像经过机器雕刻切割后的钻石,耀眼夺目的,让我联想到耳朵上砸耳钉,鼻子上穿鼻环,嘴唇上镶唇钻(石)的时尚主义追求者。这种奇怪联想让我感到一丝滑稽。

  亲亲切切,互通款曲。上次聊了一个小时,无非是谁也退了,谁被“双”了,谁几年了,谁得了什么病,谁已经没了一类的话题,坦白地说,有些沉重,不太吉利。好在我俩都心里有底,尚可一聊。关于牙齿的问题没有再继续,以后俩次见面,都是在自己的车上,只能隔着路口远远地一招手,别面而去。

  其后倒是在广告上看见过鲁刚的照片,憨厚满意地咧着嘴,熟悉的笑容。满口大白牙,衬得脸也有些亮了。还纳闷,胆子怎么那么大,敢去做广告?完了也是一笑而过。

  今天再见着他,能坐在一起聊一会儿,算起来已经是转过年了。仍然是那个月份,仍然是那条小径,仍然是那样长椅,小树林里空气清新,湛蓝的天空上,一大片白云在轻轻地飘着,周围安静、隐秘。不同的是此刻的鲁刚,身边多了一位曼妙的女士。

  我和鲁刚坐在一张椅子上聊天,那位女士坐在不远处另一张椅子上看手机,不时举起来取景。女士面颊光泽,妩媚动人。一双晶莹的大眼睛,温柔地停留在手机上。穿着看上去很简朴,人也端庄淑静,应该是那种知道怎样穿合适的衣服,使自己有能力超出一般女性美的女人,引人注目。

  我用双手抱拳,冲着鲁刚:恭喜!越活越年轻。鲁刚拦着我的手,一本正经的说:哎~,越活越年轻就是妖怪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老哥们儿了,不相瞒,这个女人是隔壁老王的媳妇。老听说隔壁老王的事情。就许老王帮助别人,我就不能帮助一下老王?鲁刚如此说,我不由得笑了。原则问题开不得玩笑啊!

  哪里?哪里?我老伴儿没了,老王也走了。我们俩凑一块儿,既是情投意合,也是各取所需,都这岁数了,还能怎么着?抱团养老罢了。你 是不知道,我现在负担沉重啊!先是老爸,脑梗半身不遂,接着昏迷,没有医保,三个月耗去我半生积蓄,后是老妈,在重症监护室又是三个月,每天一万多,一天就是我一个多月的工资,我是家里家外都干干净净啊!

  我有些不明白:你说的这些,和老王的媳妇有关系吗?你孩子不伸把手吗?

  别提孩子了。鲁刚说。她自己都很难了,三千块钱工资,两个孩子在上高中和小学,再加上房贷车贷,没能力了。少跟我要点儿就烧高香了。照顾不过来,才催着我找个伴儿,身边没有人,有个病可咋办呢?真等躺在床上,就别说找老伴儿了,找个护工都难。唉,这么多年了,攒下一百多万块钱,没事的时候,觉着不少,大小也是个百万富翁,没想到是假的。不到一年,医院拿走一多半,护工拿走一少半,爪干毛净了我。现在每月八千退休金,支持孩子四千,剩下才是我的,我都攒不起护工的工资了。

  那你这是未雨绸缪,倒也应该。我也向你学习了。原先你可是很乐观的人啊!吃了上顿不想下顿的主儿。鲁刚苦笑着说 ,这不是时代在发展吗?我也不想多说别的。

  我看你找的这个隔壁老王的媳妇很不错啊。过去在单位,别人说你是“性欲强烈者”,现在……?

  嗨!别提了,打个激灵就过去了,哪有那个心乘啊?

  鲁刚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论职务你是老领导,论年龄我是老哥,说得来,聊会儿心里轻松。唉~,不多说了,各自珍重吧。鲁刚走向已经站起来的女士。女士面带微笑,对我点点头,她身材苗条,走路的样子那么优美。俩人相伴着离去了。

  我继续遛我的鸟。近午的空气已然很温和,像春天一样;头顶上,大片的白云还在蔚蓝的空中悠闲地漂浮着,看得见,摸不着,说不清,似有似无,若即若离,无法形容,人的心绪似的。虽然渐渐飘得远去了,它翻滚蠕动的样子,在诗情画意之外,仍然有一丝迫人想像的变换不测,令人行着思,坐着想,放不下,好在,天空足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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