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温暖
零下三度,外边已经很冷了。村委会的小楼倒是暖烘烘地,甚至有点燥。村长坐在那整理钱包,手里捻了捻工资卡,心里没有一点儿兴奋劲,抬头看着院子里的路虎车,默念着,妈的,每个月这点工资,不够养车的。哼!刚站起来想走,会计温宝推门进来,他没抬头看,只管把工资卡和另外几张卡插进钱包去。现金看来是越来越没用了。听见他和自己打招呼就问道:“啥事啊,风风火火地?”
“没啥大事。这几天你没过来,那个开发东边地盖楼的安徽人,来了几回电话,问赔钱的事情呢!告诉你一声。”
“赔特么什么钱?进了村的钱,还能退得回去!再来电话告诉他,爱找哪找哪去。官司是输了,一千八百多万呢,让他自己想,这么穷的村子,能还他么?”
“那,不行告诉他,空着的厂房租给他,抵扣了。他不是要办混凝土厂么?”
“光抵扣可不行,他加钱得先到账。不加钱咱们怎么办?我的院子要盖楼,你们家就不盖楼?瞧你那俩弟弟和弟媳妇,在大集上举个牌子做防水,老弄这一招儿,还能弄着钱儿吗?不是我说你啊,一把一把地骗小钱,脸都丢没了,人格也低了,就不能想点别的办法?亏你还是个会计,呵呵,还号称脑子好使,都使哪去了?好好学学吧你。”
“那,加钱怎么个加法?”温宝眨巴着眼睛,看着桌面低声问道。
“几个厂房都租了,五年四百万一块交,五年以后可以商量一年给多少。不是念叨过吗?”
“开会说一年一百万,五年就是五百万,这又降了一百万,可不是小数。不用在村委过一下?”温宝有点搓牙花子。
“我说了就算!你这辈子也就是当个会计,还不及格。呵呵,他要真是租下来,不得进机器设备?不使水电?不走路?不扰民?不得村里配合?哪一项不是钱?你趁早把七八领带摘下来,弄特么什么高雅?农民就是农民,得有个朴实劲儿。往那一站得让人信。看我,一直就是开出租时候穿的破西服,什么时候系领带了?”
温宝被村长一顿数落,有点赧,脸一红,嗫嚅着,“我就没有那命,受穷呗。”
“受穷?你哥跟着我二哥,受穷了么?大刚子跟着我大哥受穷了么?跟着我三哥的谁受穷了?二层三层的楼不都盖起来了?怎么轮到我当村长你就受穷了?说实在的,我真不爱听你说话。去吧去吧。哎,别的事情还有没有?”
“还有一件事,镇里有信儿,发现有人晚上家里烟囱冒烟,有大气污染。今天晚上要来检查。”
“我草!这是谁特么给我上眼药呢?赶紧放狗。"
“放狗?什么狗?”
“嘿,老曹不就是狗么,白穿那身衣服了?嘁!叫老曹他们去查,弄清楚马上看看,先压住再说。”
话音未落,老曹已经推门进来了。“我说村长,村里有几户烧炕的,镇里小李子说今晚上联合执法。咱们是等着,还是自己解决了?”
“知道是谁么?”
“一个是陈富家,一个是古老太太,就是紧西头那个孤寡。”老曹一嘴不标准的承德口音,他不是承德人。他爷爷是哪的人他说不好,跟着他爸爸在承德长起来的。后来又随着他爸爸来到这里落了脚。人都知道是个“钱狠子”,只要有钱儿挣,就眉开眼笑。”
村长闻听,满意地笑了。拿起电话找镇里管执法队(特勤)的关副镇长:“关镇长啊,今晚上不用来了。没有人烧火,是几户搞卫生的,有点烂七八糟的东西想烧了。已经阻止了。”
关副镇长笑了,你能弄明白了就行。
村长站起来一挥手,“该准备的都准备一下,现在就走。先上哪家?上陈富家吧。”
陈富的家在大沟边。院墙外边有两个花池子,一边一个。天冷干枯了,看不明白种的是什么花。三间北房已经很破旧了。院子前面有个废弃的牛食槽,支槽的砖腿子已经要散了。鸡笼子是空的。没问题,符合要求。听见有人进院子,陈富已经迎出来。
陈富先是有点发楞,然后又赶紧说:“哟,村长您呐,欢迎欢迎。快请,请进。”说着话拉开门,把正在踅摸的村长一伙人迎近屋子里。村长适应了一下屋子里的光线,才看清在自己面前的,除了陈富,还有一位老太太,陈富的奶奶,而在里屋吊脚炕上躺着的,还有一位憔悴不堪哼哼唧唧地中年妇人,定了定神,问陈富道:“生病的是谁?”
“我妈。”陈富说。
“哟,病好点没有?起不来床啦?去医院了没有?” 祖孙三代这一家的三个人都静静地听着,村长心疼地问道。
“去了,不能老去。快一年了,看不起大夫,也没钱买药吃。唉!”陈富的奶奶颤着声音说。“村里给的补助,够吃饭的就不能老吃药,老吃药,又吃不了饭了。凑合吧。村长您来有什么事情啊?”
“哎,这话儿说的,有医保啊?有病不看可不行啊,那不越拖越严重啦?”
“自己负担的一块,负担不起啊。现在什么都涨钱。”陈富的奶奶仍然颤着声音说着,脸色很暗淡。
“唉,这从哪话儿说的。我也不富裕,我身上就有一百块钱,给,陈富,去,给你妈买药去。有病就得吃药。”说着话,村长掏出钱包从里拿出一百块钱,冲着炕上的女人说道:“把心里放宽咯,能好起来,好人总有好报!”说得躺着的女人眼泪要流下来了,连连点头。
陈富的奶奶看见村长掏钱,连忙摆手:誒,那可哪行啊?你村长也不容易,哪能要您个人的钱呢?不行不行!”
村长这才松一口气,赶紧收起一百块钱票子,说道:“你们放心,村里以后会给想办法的。那什么,陈富,你是不是烧炕了?”
“嗯,烧了,我妈是腰伤,睡不了凉炕,这几天冷了就烧了几块劈柴。”
“你瞧瞧你瞧瞧,陈富,早就通知了,不许烧煤烧柴,你就不知道,还烧,政府要罚款呐。得了,有我呢,赶紧把灶眼堵上,把烟筒拔下来。有什么事情我给担着。嫌炕凉就垫厚一点儿,晚上睡觉多穿点,多烧点煤气不也行吗?你是男的,十六了吧,你说个话儿,行不行?”
陈富看看奶奶,又看看躺在炕上的妈,迟疑了一下,终于胆怯地点点头。几个人来到院子里,山墙根底下的灶,在一个破棚子底下。村长过去把灶上的锅顺手搬下来,往灶台上踹了一脚,灶裂歪了。
“你自己能弄好吗?用不用村里出人帮你弄?”村长问到。“要是你自己能弄,就在单子上签个字,上村里那个工地推点洋灰沙子,顺便把屋子漏风的地方都溜溜。”
“能,能。谢谢村长。”
“那就说好了!别再让我为这事来第二次。那要是罚款可不低啊!我们走了,你忙活吧,把烟筒垛子也拆了啊。记着,以后有什么事情拌不开,就来找我。都是一个村里的,乡里乡亲谁求不着谁啊?”说得陈富心里暖暖的。
第二家是前边古老太太家。
“古大妈,在家呐。做什么好吃的呢?”
“谁呀?”
“我,村长,赵家老四。特意看您来了。您身子骨还那么硬朗吧!”搭着话,村长开门进屋子。“我说古大妈耶,老没见您了,挺好的吧,生活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困难,跟我说说。”
古大妈满脸皱纹,牙也没有几颗。看着村长没有挪身,也不接话茬,只是乐卟劲地招呼着,“哟,这么多人都是看我的?快坐快坐。你小子是村长啦?你可说呢,一个村住着,我愣是几十年没有见过你了。你挺好的吧?”
村长甜甜地笑了,“我挺好。以后常来看您。是这么个事,您老人家是不是烧炕了?”
“是,烧炕了,凉了不是,岁数大了老骨头一大把,烤烤身上不疼,离不开火炕了”。
“古大妈,那什么,是这,政府有规定,咱们这地方不许烧煤烧柴烧炕,说是污染空气,脏空气都影响到北京,影响到党中央的工作了。”村长怕老太太听不见,大声说道。
“不让烧炕?”
“不让烧炕。您取暖用电吧。为了北京,为了首都,咱们老区的人有传统,还得多出点力啊。再说,现在哪还有烧土炕的。屋子里有味也不卫生不安全。您一个人,有点事情咋办啊。要是冷,那什么,我家里有被活,给您送两条来。不行我这有一百块钱给您,您买个电褥子。”村长说着就拿出钱包里的一百块钱。
“哎哟,可不用了。给我钱我也不会买。小子你就放心吧,不让烧就不烧了。”
“那好吧。”村长赶紧把钱收起来又说道:“我就安排人把炕洞给砌上。哎,老曹啊,把外边的烟筒给拆了,省得把屋子里的暖和气都拔出去。您老放心,保证是最好的洋灰和沙子,都是打老远的地方运过来的。我让他们多弄点,把炕前边这块都抹上,保证是您这屋子里最光溜的地方。好不好?”
“那,就行吧。怎么着也是个行。”
“嗯,以后咱们镇里要是建起养老院,您就去养老院吧。省心。得,您在单子上按个手印就完了。”
温宝拿出印泥,古老太太一边按手印一边说,“那敢情好,我等着了。”
路上温宝问村长,单子怎么填?老曹插话,怎么不得大几百?村长厌恶地看了老曹一眼,说:那么多材料和人工,填两千五百块钱吧。该花的钱,一分钱也不能省!
2021·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