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寻衅滋事
春天里,树上的叶子已经完全长出来了,鸟儿们也开始在树叶的遮盖下,飞来飞去,衔草筑巢。回归的燕子在电线上落了密密麻麻的几大排,叽叽喳喳的鸣叫,让空气里充满了灵动的气息。
村子里仅有一条穿村而过的街道,大部分路面保养得很好,但是也有地方坑坑洼洼了。此时走来了一大队人,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灰色衣服,也有穿草鞋的。都系着皮带,戴着帽子,帽子上都有一颗红五星。第一个人举着一面红旗,很是招摇,远远看去上面还有什么图案。
几位上年纪的老人,在屋檐下有一搭无一搭,磨磨蹭蹭操持着自家的活计。唯有二子,眼睛好使,精力也足,使劲看了看,也没有看清楚红旗上是什么图案。二了吧唧的二子就从蹲着的大石头上下来往前凑合,一直凑到近前,终于看清楚了,他知道那是镰刀和锤子的图案。
二子提拉提拉自己的裤子,抹抹鼻子,和一个单走在队伍外边,好像是队长的女人说:“嘿,你们是红军啊!我知道。你们是从哪儿打过来的?”
“队长”其实是导游,身上散发着幽微的清香,人也很艳美。看着有点“二”的二子夸张地开玩笑说:“从北京过来的啊,咱们穷人的队伍回来啦。”
二子突然一下子兴奋了,抽竦着鼻子,闻着没有闻过的好闻的香味,嘿嘿乐着说:“红军早就该回来了!嘿哟--别是骗我呢吧,从北京过来的?那不是首都吗?什么时候成了根据地了?”
队伍里一个年轻的“红军”,一看就是大城市里出来的人,他用优雅地动作,把露出帽子外的一绺儿黑亮的头发理回帽子里,似乐非乐地说:“首都怎么了?全国都是根据地。队伍走到哪儿,哪儿就是红军的根据地。”
二子嘿嘿,嘿嘿使劲地笑,提拉着裤子大声嚷着:“穷人的队伍回来啦!走,我也参加红军了,我给咱们红军带路,我知道谁是土豪。”说着插进队伍。二子想努力把身子挺得直一些,但是一直腰,裤子就往下滑,只能用手继续提着。
队伍里的几个女红军马上一闪身,匆忙之中,军帽外露出的烫发也有些走形了。她们一边伸手护住发型,一边赶紧给二子前后让出一大块地方。这样一来,二子事实上仍然在队伍外边。
二子没有注意这些,只冲着女队长,胡撸着自己的脏衣服说:“给我发红军的衣服啊,给我一根皮带。”
女队长似乎立刻明白了二子是个“二”到什么程度的人,就笑着说:“现在红军还很困难,发不了军服。我这儿有一顶红军的帽子你先戴着。”说完了就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顶帽子递给二子。
二子接过帽子顾不上说话,连忙虔诚地认真地戴在脑袋上,然后严肃地说:“你们跟我走。我去侦察一下,看看土豪在不在家。我们村最大的土豪就是村长。他把好多人的地都弄他手里了,一亩地一年才给二百块钱。要是不每天给他干活,我就得饿着肚子。哎,走啊,怎么停下了?”
女队长看着二子:“老乡,啊不,同志哥,啊不,我说同志,我们另外有任务,只是要重走长征路,体验初心,不打土豪。你,你,这样吧,我给你一个任务,去发动群众,组织起来和土豪斗争。你能完成任务吗?”女队长嘻嘻地笑,和颜悦色地跟二子商量着。
“没有红军大部队,我就完成不了任务。我去村长家的门洞坐一会儿,他都把我啐出来。还说再去就打折我的腿。”二子一脸的难色,同时用一只手摸在戴着军帽的脑袋上,好像刚刚又挨了打。
“哎,还有呐,我看了,那村里的“画”上说,红军送给每个穷人半条被子,这么半天你们也没给我半条被子呀!我都是红军的人了,不打村长的土豪,我就跟着红军走!”
二子正在不依不饶,一辆小汽车早已经停下来,玻璃摇开着。一个左脸颊上有一块明显伤疤的人,横眉立目疾言厉色,从车里伸出手指着二子:“他妈的臭二子,谁是土豪?我叫警察把你抓起来你信不信?”
二子看到那只手上有一只散发着光芒的大戒指,他立刻呆住了。戴着戒指的手,打过一巴掌的地方会起一个大包,很疼。一般需要七个整天至十二个整天才能退去,二子数过,但总是数不清楚。
车上的人点上一只很粗的烟,吐出浓浓的烟雾,向“队长”吹去。厉害的大雪笳味瞬间冲进了幽微的清香,勾兑成一种怪怪地味道。
村长用三只手指夹着烟,手里的烟指点着女“队长”,阴沉着脸,声音也一会儿小一会儿大地说道:“晌晴白日地,闹什么红军啊?----闹什么红军!运动啊?革命啊?赶紧,上村外边走去。现在这儿都归我管了,知道吗?我是村长,你们进村得给我交钱,你们交钱了吗?----交了吗!”
村长用大雪茄连续不停地点着“队长”,朝她脸上喷一大口烟。洋洋得意地说:“记着啊,小妞,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回!以后不交钱不许进村,红军也不行!赶紧赶紧,出去!”
说实话,这样粗鲁地对着一个年轻美艳的女红军吆喝,稍微有一点过份了,也不太“乡绅”,而且恶狠狠的目光,阴沉有疤的脸,很可能吓坏了她,因为可以看到她已经花容变色,嘴也瓢了。
她避着呛人的烟雾,用躲躲闪闪的目光看了看凶巴巴的村长,连连点着头说:“唉唉唉,谢谢,谢谢!马、马、马上走,马上,走。那个,长官,啊不,大哥,啊不,村长,我们不是真的红军,只是来老区旅游一下的。”
“你们可以走了!”凶悍的村长,一点不懂怜香惜玉。他不再搭理红军,又拿出电话,眼睛盯着二子,亲切而不失威严地对着电话大声说:“儿子,跟你们所长说,他妈的,臭二子在村里“寻衅滋事”,给我把他弄小黑屋里饿两天!-----打土豪!?还要半条被子?!反了他了!”
刚才愣愣磕磕站在一旁的二子一听,转身撒腿就跑。村长冲着二子跑去的方向重重地“哼”了一声,放下车窗。化解村里二子这样的事情对村长来说,就是小事一桩。他有100个手段刑事他,无论是从武力、物力、人力、财力、精力都管得了他。根本不值一提。他从容不迫发动锃亮的黑色汽车扬长而去。
刚才那个似乐非乐的年轻“红军”,举起两只手,用钦佩的语气说道:“哦,天呐,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了,村长,他有一张接地气的脸,那张脸,多么形象,多么生动,多么真实,多么霸气啊!这么亲民的村长,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可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啊!”
一阵有些冷飕飕的小风吹过之后,幽微的清香,雪茄的味道,汽车的尾气,乱糟糟都搅在一起。这只穿着红军服装的队伍,在黑色汽车卷起的烟尘里茫然地凌乱着,红色的旗帜,灰色的军装,蓬松的烫发,美艳的女队长,年轻的“似乐非乐”,渐渐地远去了。
二子跑出去很远,觉着一切都恢复了,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又回到大石头上继续蹲着。大石头后面的墙上,是二子说的那幅“红军送给穷人半条被子”的宣传画。
二子看着墙上的宣传画,正了正脑袋上有红五星的军帽,乱想着刚才队长要是再给一条皮带该有多好,以后就不用提着裤子跑路了,肚子太小腰太细了,还老是“咕咕”的响。但二子有莫名其妙的信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村口,继续等着,希望再看到有红军的队伍从村子里经过。如果红军队伍还是不要自己,就和他们要皮带吧。二子的脑子里在想,要一条皮带,不算“寻衅滋事“吧?什么是“寻衅滋事”?他此刻太想有一条“那样”的皮带了。
2021·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