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枫叶红时谈文艺(六则)


  玛柳特卡发现这个俘虏的眼睛澄蓝澄蓝的,和海水一样的蓝,她几乎都不敢看他的眼睛,这双眼睛撩得她心慌意乱。

  01

  看了一部1950年的老电影《在前进的道路上》(原名《荣誉属于谁》),反映东北一个铁路局为解决车站拥堵问题,新老局长发生矛盾的故事。

  在这部影片中,老局长被塑造成了一位经过战火洗礼,但躺在原来荣誉上不思进取,犯了主观主义、官僚主义和个人主义错误的形象。新来的副局长则采用苏联的先进经验,通过改进调度方法,成功解决了拥堵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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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电影当年就受到了批判,为什么呢?

  当时,全国刚刚解放,大批军队干部进入管理城市和工业的岗位,这部电影引起他们反感是可以想见的。

  不仅如此,这实际上还涉及到一个话语权争夺的问题:谁是被改造的对象?外行能不能领导内行?

  更深层次的问题还在于,谁更有资格主导新中国蓄势待发的工业化进程?是为建立新中国出生入死的革命精英(主体是工农干部),还是基本上留在大城市等待解放大军进城的知识精英?

  因为有苏联因素,这个问题还牵涉到了民族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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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部电影,触及到如此之多的敏感问题,其引发争议,也就不可避免了。

  到了八十年代,电影《黑炮事件》仍然以一种更不加掩饰的方式触及了这些争论,并完成了对五十年代结论的完全颠覆。

  02

  记得小时候,以东北为背景的电影都给我留下很好印象,如《铁道卫士》《雷锋》《徐秋影案件》《千万不要忘记》……等,这些电影展示的都是城市和工业文明——铁路、矿山、炼钢厂、机床厂、街心花园、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引发对“社会主义工业社会”美好未来的无限畅想。

  相较上海英美派的华丽、洋气,东北工业文明更具有苏联的厚重、日本的平实、中国的质朴和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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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俱往矣!

  此后,从《千万不要忘记》,经过《钢的琴》,就变成了《东北一家人》。

  也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期,赵本山和农民开始成为东北的形象。

  03

  前两天,我在同大家聊《觉醒年代》时,提到了陈延年创办的“工读互助社”,今天,觉得还有几句话要说。

  如果现代capitalism很难被从外部“炸毁”,那么有没有可能利用“工读互助社”这样的具有socialism性质的小共同体,逐渐将其从内部“蚀空”呢?

  从19世纪的托马斯·莫尔、康帕内拉、罗伯特·欧文、克劳德·昂利·圣西门和夏尔·傅立叶等人提出这一构想开始,就一直有人批判这是空想。

  这些批判都是很有道理的。十月革命的胜利,更使从内部“蚀空”capitalism的想法相形见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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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二十世纪后期,冷战的结局又迫使人们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些问题。

  难道,在下一次socialism革命高潮到来之前的漫长的历史阶段里,社会主义者就只能静静地等待吗?他们不能做点什么来证明“另一个世界是可能的”吗?

  另一个思路是,capitalism的白蚁就是从类似“承包制”这样小小的缺口侵入,从内部逐渐将传统socialism吞噬得只剩一具白骨,为什么社会主义者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呢?

  我提出问题,供大家思考。我也在继续思考这一问题。

  04

  我最近写文章,用了“神旺”一词,有人认为是“神往”之误,其实不对。

  “神旺”一词早已有之,为精神旺盛之意。

  李鸿章 《复潘琴轩书》:“读之神旺,快慰无似。”

  鲁迅 《且介亭杂文末编·半夏小集》:“养肥了狮虎鹰隼,它们在天空、岩角、大漠、丛莽里是伟美的壮观,捕来放在动物园里,打死制成标本,也令人看了神旺,消去鄙吝的心。”

  05

  前两天,重看了苏联电影《第四十一》,红军女战士玛柳特卡押解一个被俘的白军中尉回后方,在横渡里海时遭遇了风暴,流落到了孤岛,玛柳特卡爱上了中尉。

  红军女战士为什么会爱上白军中尉?

  无产阶级革命遇到了一个尴尬,无产者由于长期被剥夺,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他们没有文化。

  玛柳特卡是无产者,但她的精神世界是小资的。她喜欢写诗,憧憬浪漫爱情。所以,她仰慕并爱上了中尉。中尉是大学生,他的气质吸引了女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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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产阶级不仅有文化,甚至遗传上都占优势,“玛柳特卡发现这个俘虏的眼睛澄蓝澄蓝的,和海水一样的蓝,她几乎都不敢看他的眼睛,这双眼睛撩得她心慌意乱”。

  其他红军男战士就没有这样的蓝眼睛,至少玛柳特卡没有见过,她被中尉这双“对女人的非常危险的蓝眼睛”击中,甚至被迷住了。

  革命的世纪过去了。

  回头看看,夺取政权反而是相对容易的,但无产阶级要消除同资产阶级在文化上及其他方方面面的差距,很难。

  但不解决这个问题,无产阶级就不能彻底地、历史性地战胜资产阶级。

  06

  有影评人在网上发帖说,写了几年影评,用赚来的钱买了一套房。

  有人问我写影评是否真的这么赚钱?

  我不知道。

  我写了很多年影评,但没赚什么钱。赚得最多的是不断被捂嘴。

  电影既是商品,也是政绩。所以批评电影,既会得罪资本,也会得罪官员。

  在我,这是求仁得仁,甘之如饴,并无怨言。

  当然,也会有真心喜欢我影评的网友给一点赞赏,但极有限,只能说是一种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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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我觉得,评论电影,最大的快乐并不是赚钱,而是通过对影片呈现的一切进行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思索,发现编导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人生苦短,能让自己开心的事并不多,何乐不为呢?

  至于见了一次大导演,就受宠若惊、与有荣焉,我认为那是影评人的自轻自贱。

  搞影评,应该有意识地和影视大腕保持距离,以确保自己批评的自由——这是我作为半个影评人的一点体会。

  【文/郭松民,红歌会网专栏学者。本文原载于公众号“高度一万五千米”,授权红歌会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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