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生活里无声无息的女人
楼道里一、二层之间的踏步,三米宽乘以一米六,一向是干干净净的。宽大的窗户玻璃上,虽然免不了有些尘土,但把楼梯上下映照得清清楚楚是没有问题的。这里不但干净而且绝没有任何杂物。
有上岁数的老人走过那里,将手里的蔬菜、粮、油提着或者放在地面上,扶着楼梯栏杆歇一会儿是常有的。若有其他人上下楼,也不妨碍。有关系近一些的,尚可站在那里聊一会儿,互相问一问身体如何,说一下买了哪些菜,研究一下如何烹饪,聊得愉快了,免不了就在楼道里留下依稀的笑声和轻松的空气。
老居民小区的住户有这样的习惯,在一块生活得久了,便会讲究些邻里和睦、守望相助类的帮衬和话语,以便生活得宽松愉快些。虽属微末之举,但那样生活得长久了,也就常常使劳累了一天的人走上楼梯时,庆幸能融洽在这轻松平淡的氛围里。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年以前吧,踏步上就出现了一个大纸箱子,从敞开的上面看去,是一些矿泉水瓶、油桶和碎纸壳一类的东西。杂物慢慢积累,逐渐起高,大纸箱子的前边和旁边也有了小一些的纸箱,和大纸箱竞逐拔高且很有些扩展,实在是影响了别人的上下行。于是有在此处租住的年轻人不高兴了,走到此处,便要狠狠地往角落里踢上一脚。
但我和借住在此处的朋友发现了一个小规律,若杂物堆积得太高时,半个月左右吧,也会忽然被清理了,只剩下那个孤零零的大纸箱,很拧的呆在那里,准备承接下一个积累。
看到过四楼的那个女人,在那里费劲地整理那些纸箱杂物,以便堆积得更高更多一些。这是一个身体瘦削,个子不矮的女人。短发,脸白,身上衣服总是干净合身的。因为她父亲岁数大了,过来同住以便照应。以前曾经和她说过几句话,最近也有一次。
曾经的一次,她主动打招呼:小伙子过来了,你是另外有地方住啊?
我看看她,你是新搬过来的?
不是,住过来照顾老父亲。
老父亲?是四楼吗?那是一个老人。
是。她说道。
那你不能叫我小伙子,那位老先生只比我大十岁。她从此不再搭理我。最近的一次,我去楼下扔垃圾,她上楼,看到我搬着的大纸箱,就主动说道,是去扔吗?给我吧。我让她等一下,去垃圾箱把箱子里的垃圾倒掉,再拿回来给她,她已经上楼了。就折叠一下放在她堆积的杂物上。
再看见她时,却是在楼底下的垃圾箱旁。她白哧着脸,横着眉,在与一个残疾女人撕扯抢夺着一个纸箱。几番拉扯之后,残疾女人松手了。她气哼哼地拿着纸箱进了楼门。我想是又堆在那纸箱堆上了。
残疾女人我是见过不少年头,可能有五六十岁了。个子不高,两条腿一长一短,短的腿就用脚尖着地。以前经常有一只不好看的小狗跟着她,后来大了,她便用一根破绳子牵着,另一只手攥着一个口袋。每每在中午的阳光里,昏黄的灯光下,看见那两条残疾的腿一前一后的递过来,我都赶紧把目光挪开。而她便也挺直了上身,目不旁视,坦坦然然地走过去,似乎是在遛狗。
规矩的是,她在扒垃圾箱时,有弄到外边的,或者别人扔在外边的,她会捡起来扔在垃圾箱里,并且何时都不会放开那只狗,若有便溺,她也会仔细清理掉。
我问过楼门长,她没有工作么,街道为啥不帮一下?楼门长说,原先她年轻时有街道工厂,后来解散就没有工作了。她那腿脚,扫大街人家不要, ‘踮’来‘踮’去的,影响市容。街道每个月给她几百块钱,她可能是不知足。
我很是无语,心底深处的同情心油然而生。看到楼两侧换下来很久的铁栏杆铁门,锈迹斑斑地堆在楼两头的墙根,在豪华大气的铁艺对比下,更显不协调。就去居委会问道,那些烂铁还有用吗?不知道是不是主任级的领导,问我何事?我提出要买下,运到农村去用。领导用计算器算了许久说道,八百块钱便宜你了,没有正式收据啊!可以给你写个证明。
我决定给踮脚女人一堆,给四楼的白脸女人一堆。和四楼的白脸女人说,居委会要清理楼西边的废铁,你可以拾掇一下卖掉。她的反映却令我意外,国家的东西,我怎么能随便拿去卖?解释了半天,是我买下来又不想用了,仍然不行,看了我的证明也不行。那是你的不是我的!
晚上出去遛弯,看见踮脚女人,说起铁栏杆的事情。因为怕太唐突而伤害到她,我先拿出证明,还尽量选择和缓的词语,说是请她帮助联系卖掉,钱也归她了。她看了我几眼说,收废品的在旁边的小区门口,自己去联系吧。不是我该得的钱我不要。说着就两腿一踮一踮地去了。
我站在那里默然了。痛思一番,似乎明白了,是我不懂平凡而默默承受着生活的她们,那是自强自立自尊的人啊!
我有些浅薄虚伪了。
我不应该。
22·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