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遥寄兴安岭
留恋，自然会留恋的，母亲留恋他的儿子，农民留恋他的土地，革命者留恋他的革命事业。
——黄既《关向应同志在病中》
离开部队，淡出军营整整数十年了，朋友，我依然留恋那饶富诗意的寻金生活。当无线电波传来你们又找到了一个中型脉金矿和两个大型砂金矿时，我的心便飞到了兴安岭，当年的战斗生活情景又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
正是傍晚，落霞将收，暝色迷茫，一弯亮闪闪的月牙儿，像一把银打的镰刀，从墨黑的山峰上伸了出来。满天闪烁烁的星星，像顽皮的孩子，挤眉弄眼，注视着大地。晚风习习，它为我送来了一阵阵花香，也给我吹来了一片片记忆:30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的清淡弯月，也是这样灿烂的星斗，老连长特意把咱们这批新兵“请”来，他坐在营区内一棵红松下的青石板上，给我们讲述黄金的故事。
那是100多年前，山东登州府有个青年叫李昌吉，这年春上为了躲债，跟着父母亲深夜搭乘小舢板渡过渤海湾，逃到关外，定居在兴安岭一个叫古莲的屯子里，每日靠打猎、收摘山货维持生活。
星移月易，10年过去了。有一年夏天，李昌吉年迈的父亲因积劳成疾一下子病倒了，再也没有起来。老人临咽气前把他叫到跟前说:“孩于，古人说的好，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可现在看来俺这把老骨头只有撇在异乡了。咱们老家有山有水，俺怪留恋的。离这里不远有条小河，俺死了你就把俺埋在那里吧，就算俺的魂回老家了。”
李昌吉掩埋父亲那天是个阴天，不知为何，他觉得每挖的一锹沙土都与自己的心情一样，沉甸甸的。当他朝坟包培上最后一锹沙土时，太阳从浓浓罅隙中露出脸来，随着金箭似的阳光照射，坟包上竟发出许多明晃晃的光亮，格外耀眼。李昌吉感到十分惊奇，回到屯子朝乡亲们讲了。很快，此事像长了翅膀传遍了兴安岭。当时黑龙江北岸有个叫伊万诺夫的壮年俄国人刚从美国淘金回来，他闻讯连夜赶来，抓了把沙土一看，禁不住叫出声来，原来这闪闪发光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大名鼎鼎的黄金。于是，贪婪的伊万诺夫带着上百名人马在这里开上了金矿，平均每天就淘上千两黄金。
我国黄金岂能让外国人开采?
李昌吉发现后，组织乡亲们拿起棍棒赶走了沙俄侵略者，仿造他们未能来得及带走的淘金工具，用椴木制作了许多溜槽和簸箕，盖起了一排排工棚，淘起金来。
伊万诺夫深知这地方的黄金不仅产量高，成色也好，岂能死心?他带着数百名沙俄士兵，在一个初秋的深夜间，把淘金工一个一个从工棚里赶出来，毒打一顿。尔后强迫李昌吉等13个淘金工背着他们掠夺的上万两黄金，在10多个沙俄士兵的监押下，往北走去。路上，趁沙俄士兵小憩之际，李昌吉把考虑成熟的行动方案咬耳传给了每个工友。来到黑龙江边，李昌吉看到时机已到，朝工友们递了个眼色。几乎同一时间内，他们一起把黄金扔进江里，一人抱着一个沙俄士兵跳了进去......待侵略者的尸体沉人江底，他们爬上岸准备逃生时，可已经晚了，伊万诺夫带着兵马赶到，举刀便向淘金工砍去。李昌吉指挥工友们抡起木棒，奋勇还击，终因敌众我寡，他们一一倒下了，鲜血染红了一江水.......
老连长讲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我静静地听着这悲壮感人的故事，心中滚翻着感情的波涛:多么机智、勇敢的人民!他们宁愿死在敌人的屠刀下，也不让黄金轻易落在侵略者手中。他们把黄金扔进江里，因为那是祖国的内河，财宝没有流出中国啊!
月牙已落西山，满天繁星显得更加晶亮。我抬起头来，望望你，只见这会儿你正瞪着溜圆的眼睛。显然，你也被这动人心弦的故事所感染。突然，你冒出一句话:“连长，什么时候带我们到那个地方看看去?”
老连长声音平静的就像冬日的江水:“别急，咱们连今年就在那附近建点，那个地方我去过多次啦!”
那天，我们安下营，扎好寨，第二天一大早，老连长就带着咱们沿着林间小径来到了黑龙江边。当年“江底沉金”的地方已有了地名，叫“旁开门”。
古书记载，黑龙江在三国时代以前，称弱水、洛水、黑水、乌桓水。南北朝时称完水。隋唐时称墨水，又叫黑龙江。满语称黑龙江为“萨哈连乌喇”。“萨哈连”是黑，“乌喇”是江的意思。蒙族称黑龙江为“卡拉穆伦”，意为“黑水”。达斡尔族称黑龙江为“卡拉穆尔”，意为“黑河”。俄罗斯现在仍把黑龙江叫阿穆尔河，都是黑水的意思。追溯黑龙江的来历，这里还有一个古老而奇异的神话故事理!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常年住着条黑龙，后来从北边飞来一条白龙，两龙乘云跃出，激烈相斗，黑龙吐珠为雨，旋尾成风，终于战胜了白龙，从此，它以水为阵，蛰伏不出，所以才有了黑龙江。
自古以来，黑龙江两岸就居住着我国的汉、满、鄂伦春、鄂温克等民族，和黄河、长江一样，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摇篮。可是，腐败无能的清朝统治阶级，穷奢极欲的慈禧太后，却把黑龙江北岸大片中国土地拱手相让给沙皇帝国。翻开地图，只要有点民族自尊心的人都会感到差耻、愤怒!
我怀着纷繁的心情，在江边小径徘徊着，寻觅着。
“这就是当年他们牺牲的地方!”
老连长的话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那里有一排红松，我走近跟前数了数，共有13棵。心想，这大概是那13个淘金工的化身吧!生前他们是祖国的卫士，死后像哨兵一样，昼夜为祖国的平安站岗。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如诉似泣的声音，它伴着阵阵松涛，忽高忽低，隐隐约约，像是有人在深山里拉着二胡。这许是13个淘金工的精灵在向我们控诉老沙皇的罪行吧?
这时，光芒四射的太阳不慌不忙地升上来，在树林的黑色冠顶上燃烧起了火焰，蜿蜒流泻的黑龙江立时泛起了层层金波。老连长带着我们从一条新踩的小路，依依离开了“旁开门”
拐过一个山头，大约走了200多米，来到一堵石壁前，老连长打手势让我们停下了，指着石壁旁一棵参天樟子松，语气沉重地说:“同志们，你们看!”
老连长的话音未落，你我便跑了过去，只见树干有一面树皮被刮了一片，上面刻着一行苍劲的大字:消灭敌人，保护金矿，拯救国难，死也心甘。下面一行文字依稀可辩：东北抗日联军。
这是当年抗日联军的宿营地。老连长干咳了一声，便又讲开了——
1932年，日本鬼子为了攫取大量黄金，通过外汇换取战略物资，推行“以人换金”的政策。有一天，他们从附近屯子里抓来300多名淘金工，由50多个荷枪实弹的鬼子押送，赶到一个新开的矿去采金。抗联战土得知这个消息后，几乎肺都气炸了，大家发出钢铁誓言:“绝不能让敌人的阴谋得逞!”在通往金矿去的一条小路上，队员们埋伏在附近的树林里，占领了有利地形，一举消灭了50多个日本鬼子，救出了群众。可有6名队员光荣牺牲了。
听着老连长的叙述，我们那个不心潮起伏，热泪簌簌?对英雄无限敬仰。
最后老连长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咱们普查黄金的地方，无处不流有抗联战士的鲜血，他们为了保护祖国的黄金资源，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如今‘北极熊’虎视耽耽，妄图吞食这块宝地，我们普查黄金意义重大啊!”
那天夜晚，我们哪个都翻了大半宿的“烙饼”。
自老连长进行了这特殊教育后，尽管每天我们翻山越岭，跋涉溪涧，奔波在深山老林，很晚才回来；尽管一日三餐的菜不是脱水干菜，就是水煮黄豆，有时干脆是盐水拌野菜；尽管这里交通闭塞，环境艰苦，十天半月看不上一场电影，大家没有任何怨言。从此，不管工作上遇到多么大的困难，受到多么大的挫折，我们都以革命志士为榜样，为了祖国的黄金事业，甘愿献出青春和生命。后来，我才知道，每年退老迎新工作开始，老连长就带着他们到那个地方去瞻仰，去“朝拜”。
朋友!当我结束了这深远的沉思时，募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了我的脑际，随之揪痛了我的心。啊!张明山!他已经与我们永别30年了。30年前，也是一个星月夜，张明山在呼玛新建的一个大金矿站岗，两个越境特务偷偷地窜到这里，实施完罪恶计划，妄图逃跑时，张明山一个箭步赶到，大喝一声:“不许动!”跃上前去剪断咝咝燃烧的导火索。不料这两个狗特务趁他不防朝他开了枪，他忍着痛苦剪断导火索，奋起反击。当最后的一个敌人被消灭，他最后的一滴血也洒在了这金矿......
眼下达子香已凋谢了，朋友!待到明年达子香怒放时，你千万别忘了替我采撷一束插到他的墓前，他生前最喜欢这种花啊!
弯月像完成了一项重要历史使命似的，踏上了西去的路径，晶莹的星星仍在无际的灰蒙蒙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静，天地之间出奇的静。我轻轻地舒了口气:朋友!我不须问，我知道你们这些辉煌战果是怎样取得的——那就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
【文/陈延华，本文为作者向红歌会网的原创投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