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 评《灯火阑珊》：牵住谁的手？
01
以1997年为界，此前为前香港，此后为后香港。
其实，本来应该说，此前为旧香港，此后为新香港。
但我们都知道，1997年前的香港，其实是相当完整地，“马照跑”着，“舞照跳”着，过渡到了1997年之后，因此并无“新”与“旧”的截然不同，如影片《我和我的祖国》中的一个片段所呈现的那样，1997年7月1日带来的最大变化，只是香港警察把帽徽上的皇冠换成了紫荆花。
但无论如何，1997年仍然极为重要的，毕竟从这一年开始，英国对香港长达100多年的直接统治结束了。
于是，1997年也就成了一个分水岭——一个心理、文化、怀旧等等意义上的分水岭。
02
前两天，看了由女导演曾宪宁执导的香港电影《灯火阑珊》。
《灯火阑珊》是香港“首部剧情电影计划”第五届专业组的获奖作品，是第19届香港亚洲电影节的闭幕电影，更入选第35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亚洲未来”竞赛单元，而且是唯一入围竞赛单元的香港电影。
本片的另一“殊荣”，是入围第59届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张艾嘉）和最佳视觉效果（杨敏杰），最终让张艾嘉相隔36年后第三度加冕为金马影后。张艾嘉并继续凭本片入围第4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饰演Leo的周汉宁则入围最佳新演员。
今年，这部电影又被香港电影制片家协会董事局一致推选，代表中国香港竞逐第96届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只是由于奥斯卡学院成员（评委）之一，且是本片男主角的任达华，在投票环节时投了本片一票，根据奥斯卡的规则，《灯火阑珊》因涉及利益冲突而失去评选资格。
任达华在道歉声明中强调：他之所以犯下如此低级错误，是因为“《灯火阑珊》是我自己特别喜欢的一部电影。”
受到如此推崇的《灯火阑珊》，讲述了一个什么故事呢？
美香（张艾嘉 饰）和制作霓虹灯的匠人镳叔（任达华 饰）感情甚笃，影片开始时，镳叔已经去世。
美香不能适应丈夫的离去，她还习惯性地为每天为亡夫洗衣服、吃饭时给亡夫碗里夹菜、独自去和亡夫一同玩投币推机的游乐厅、回忆亡夫替自己染发等，仿佛镳叔还活着。
一天晚上，美香去整理镳叔的霓虹灯制作工场，不期而遇了镳叔的徒弟Leo，得知镳叔还有未竟的心愿，于是，为了纪念亡夫，也为了排遣自己的痛苦，她决心以镳叔一生的志业为精神支柱，也开始制作霓虹灯，把镳叔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灯火阑珊”一词，出自辛弃疾《青玉案．元夕》中，“阑珊”意为萧瑟衰败，“灯火阑珊”则是描绘灯光黯淡、稀落的景象，正是对片中香港一度极为辉煌的霓虹灯牌，随着时代的演进逐渐被拆、镳叔离世、手艺难以传承、市场前景堪忧的概括，不乏对苍凉情状的唏嘘，充满复古怀旧的思念。
03
《灯火阑珊》属于这样一种电影：初看起来，是“小确幸”，讲述的是一个遗孀如何走出丧夫之痛的温情故事，但细一琢磨，则会意识到影片表达的却是对老香港的一种无限缅怀，传递出的是一种伤感、惆怅的情绪，以及对永远不可重返的“过去好时光”的深深眷恋。
影片中，有很多镜头再现上世纪90年代的香港，导演用一种浪漫、温暖的音乐与色调，展示满大街各种霓虹灯闪烁的景象，霓虹灯见证了年轻的美香与镳叔的幸福时光，他们的幸福，都是属于“前香港”的。
近年来，香港电影的隐喻系统已经相当程式化了，任达华饰演的亡夫镳叔、以及霓虹灯，直接对位了前香港，张艾嘉饰演的女主，则是前香港的未亡人。
美香的女儿、女婿是白领，代表了香港的未来，但他们决定“行远些”，就要移民澳大利亚了，女儿、女婿的远行，也加剧香港的凋零感。
影片到了最后，张艾嘉和Leo，在女儿的帮助下，终于按照镳叔的遗愿造出了霓虹灯，但却说“总是会被人拆掉的”，这样一句话，对前香港消逝的不甘、怅惘、无奈、愤懑，都尽在其中了。
如果说，影片的情节尚属含蓄，则主题曲《灯火阑珊处》就相当直白了——
来回忆
闪耀岁月
路上的一切曾放亮
如阳光
激励我心
顶天立地
盛载梦想
来重温
欢乐片段
热闹的街角同盼望
还能否，牵住你手
捕捉昨日的微笑
……
“还能否，牵住你手”，牵谁的手呢？算是画龙点睛之笔，是一种深情，一种追问，也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这部电影，很明显是主题先行，所以，人物与情节塑造都有些粗糙薄弱。
比如，美香在镳叔去世前，对丈夫的霓虹灯制作工场，居然一无所知，只是从镳叔裤子口袋里偶然发现了房门钥匙，才逐渐侦破了亡夫的秘密，以美香与镳叔相依为命的关系，这怎么可能呢？
再比如，美香在夜探镳叔的工场时，巧遇丈夫的徒弟Leo，而Leo正在尝试自杀。可是，在影片中，Leo年轻，富有活力，性格乐观，虽然贫困，但并没有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为什么要自杀呢？
还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特点，是影片对香港警察的表现。
和经典港片中香港警察专业、高效、富有同情心的形象不同，《灯火阑珊》中的香港警察粗暴无礼，富有攻击性，对美香直接做有罪推定，俨然一副占领军的形象。
第二次，美香和Leo一眼瞥见警察的影子，就狂奔逃走，几乎猝死。
警察在香港电影中不再是安全感的来源，而变成一个可怕的威胁性因素，这无疑和2019年那场黑暴中，警察由于自己的职业而站在了维护秩序的第一线有关。
04
以国安法实施为标志，香港管治权的争夺，暂时告一段落。香港在回归二十多年后，终于出现了从“前香港”，经“后香港”，走向“新香港”的可能性。
但是，《灯火阑珊》这样的电影大行其道，备受推崇，则意味着争夺香港历史讲述权的斗争，当然也是争夺文化领导权的斗争，还没有开始——如果不能赢得这场斗争的胜利，则新香港也无法从可能走向现实。
【文/郭松民，红歌会网专栏学者。本文原载于公众号“独立评论员郭松民”，授权红歌会网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