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石:在希拉穆仁草原上
零八年暑天,我终于有机会来到了一直魂牵梦绕的草原。那天气晴朗,一大早我们从呼和浩特出发,乘坐旅行社专车,一路欢歌向出行目的地希拉姆仁草原奔驰而去。
车近阴山,导游指着横亘在前方的一列东西走向的苍峻山脉,对大家说:“各位朋友,你们在诗歌里读到的‘敕勒川,阴山下’中的阴山,就是眼前这座山。”车内的喧哗说笑声即刻戛然而止,大家伸长脖颈,隔着玻璃窗往前方看,嘴里发出不同的唏嘘声。那首耳熟能详的著名诗歌《敕勒川》中的阴山,一旦诉诸眼前,一切都让人感到太突然,太意外。这是阴山吗?怎么是这个样子?何以这般普通,咋跟家乡的山脉几无二致呢?所有人心有不甘,凝神瞩目,细细品咂,很希望从中读出它不一样的韵味来。然而,大家搜索枯肠,两眼反复逡巡,把视野内的阴山不知来回捋了多少遍,始终看不出阴山在诗歌里带给自己的那种美好意象来。
实话说,兀立眼前大名鼎鼎的阴山,许多方面与家乡的山脉相比,尚有诸多不足。家乡的山脉,此刻早已在鸟语花香、郁郁葱葱之中焕发出勃勃生机了。眼前的阴山,一点没有想象中的威严高大,峭立险峻,既没有纵横捭阖、驰骋疆场的蒙古骑士一般威武,更无晃动着洒脱俊美身姿翩翩起舞的蒙古姑娘那般于飘逸中不失彪悍的清爽。一时间,不少游伴嘴里不自禁地发出难以遮掩的唏嘘声。
我暗自思忖,文学作品里创造出来的意境,总是比生活实际完美得多。诗歌里创设的意境,给所有人提供了没有实物佐证与困扰之下而独属于主观范畴内的无限想象空间。我们赏读文学作品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都要按照作者创设的审美意向充分拓展挥洒自己的想象力,构架出不失作者本意更多是读者自己主观再创作之后丰富多彩的审美意象来。更何况,坐在车上浮光掠影中看到的阴山,只是其庞大繁杂躯体的冰山一角或极其表象的一面,如何也触及不到阴山丰富巨大、深邃旷远的深厚内涵,更说不上体悟得到阴山独具特色的自然文化元素。诚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也。
车过阴山,沿途看到散落在路边的一块块小片农田,田里匍匐着内地早已收割入仓的青青麦苗。由于纬度之差,气温之别,内地与边塞地区农作物的生长周期竟存在这么大时间差异。再往前走,依稀可以看到草原了。令人失望的是,梦寐以求的大草原上没有出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动人场景。此前,可能每个人心中不知多少次想象过草原上青草披拂摇曳,牛羊若隐若现的迷人景象。然而,置身草原以后,投入眼帘的不是绿草如茵,不是满目青葱,不是牛羊遍地,而是与想象中美丽大草原迥然不同的荒凉凄苦。目之所及,道路两边开阔的草原上,几乎全是内地初春时节草色遥看近却无景象。所谓的草原,看上去只是厚厚的沙层上面,覆盖着一层斑驳颓败的薄草皮而已。草皮上或荣或枯的杂草,绝没有内地草地上密植着茂密青嫩野草的生机勃勃。草原上的草皮完全遮不住裸露的地面,沙土混合的地面覆盖着稀薄的杂草,干枯寂寥,一直伸向远方。道路两边,随处可见草皮损坏后裸露在外的厚厚沙粒。原来茫茫草原竟是这样脆弱和单薄,她下面掩盖着的竟是硕大的沙海。地面的草皮一旦被蹭破,潜藏其下的浩瀚沙粒马上就会十倍百倍地把青青草原变成浩浩大漠。见此情景,心底不禁漫生出一声慨叹:任何美丽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被她体内蕴含的杂物引向反面。辽阔脆弱的大草原,如果稍微不加爱惜,说不定哪一天便会由青草覆盖羊群游动的牧场,变成茫茫无际驼铃叮当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