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石:孙悟空的乖巧
《西游记》中有一个见怪不怪现象,唐僧师徒取经路上遇到的几乎所有神通巨大妖怪,只要细查根由,几乎都不是孤立的个性案件。那些称霸一方,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劫人钱财,害人性命,不可一世的妖怪,大都有罕为人知的天庭背景。他们要么是东天玉皇大帝治下哪路身居某一高位神仙的随从,要么是西天如来佛祖麾下哪位菩萨座下的某一宠物或者侍童,要么是与哪路神仙或者菩萨沾亲带故的亲戚或近邻。
错综杂乱的天界神际或神妖关系,搞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悟空,每每拼尽全力厮杀后眼看得手举棒要置妖怪于死地的时候,便会耳闻到半空中一个听似宽厚实则不可抗拒的声音悠悠响起:“大圣,手下留情。把这孽障交给我好了。”孙悟空只好欲罢不忍地收起如意金箍棒,心中老大不高兴地勉强应承了神灵们的请求。于是乎,一个个十恶不赦的妖怪弃了一度作威作福的妖巢,随故主升天而去。害得唐僧师徒白白耽误了弥足珍贵的时间,遭受了彻透骨髓的惊吓,继续朝迎日出、暮送晚霞地一路高歌向天涯。
好在纯粹天地造化与凡间无牵无挂的孙悟空生来聪明绝顶,同类的事情见多了,慢慢学得乖巧起来。以后再遇到妖怪阻挡他们师徒西行,先不与之理论,更不与之交锋,而是不失时机了解妖怪的出身与背景。一旦发现他们和上天哪路神仙或菩萨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干脆省去了拼杀棒打的功夫,直接飞上天庭,让这些兴风作浪妖魔们的主人随自己一同降服他们得了。这样,反倒省去了许多气力与时间,得以保护师父早日到达西天取回真经来。
自古以来,大凡能在一方无所不能为土霸王者,多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惟其如此,他们们才能俯仰天地,呼风唤雨,作恶一方,肆无忌惮。有了官府背景,他们惧怕什么?如不出特大意外,他们啸聚来气味相投的同类,置于麾下,前呼后拥,优哉游哉,心安理得地当自己的土皇帝。在妖道上他们自认为的辖区里,随心所欲,草菅人命,劫掠财富,花天酒地。真有哪一天言行过于出格难以自顾了,便像《西游记》里有天庭佛界背景的妖魔一样,身后的保护伞们自然会如期降临人间,解他们于倒悬,演戏般对他们轻轻一顿不着疼痒的责骂,遮遮外人视听,便化解了所背负的沉重罪愆。这些一度作恶人间的妖魔们,虽然土皇帝做不成了,但仍然可以回到故主身边,官复原职,继续做主子的高级打手,照样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逍遥日子。何愁之有?何乐不为?
孙悟空后来的乖巧善变,是在西天取经路上逐渐积累起来的生存经验。他刚从五行山被唐僧解救出来时,虽因昔年大闹天宫,惹恼各路神灵,在高压之下吃了五百年餐铜饮铁苦楚,领略了仙界里的世态炎凉。按说孙悟空应该吃一堑长一智,洗心改面,重新规划人生路线,随波逐流,与时俱进。凭自身本领趟世界,自会有滋润日子享受,自有人趋前请他出山,给他足够的名利、地位、身份。可孙悟空天性难移,不改初衷,为了允诺的差事,九死不悔,直撞南墙也不回头。义无反顾地护卫唐僧取经,一路踏坎坷、度艰险、无所畏惧地打杀过去,使各路妖怪闻之色变,见之抖颤,心神惊悚。
然而,灵巧过人的孙悟空自从发现了所处的世界,错综复杂,如此这般以后,他圆滑善变的处事本领也日渐长进了。随后凡遇妖怪缠绕难行时候,不再像以往那样雷厉风行一味打杀,而是审时度势、机敏权变,刨根寻源,直抵因果。这样,既不给自己添太多麻烦,又能巧妙利用妖怪背后的各种关系化解矛盾,驾轻就熟地理顺看似复杂实则简单不过的神妖关系。如此战术,使孙悟空一举三得。既确保了唐僧取经一路畅通,又不得罪妖怪们背后的各路神灵,还省了自己耗费身心的打杀功夫。如此合算的买卖,怎不让孙悟空心向往之,乐此不疲?
反观当今社会,不用谁去打掩护,无需谁去费口舌,许多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人和事,在世人眼里心里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那些为害乡里、欺行霸市、无恶不作的地方黑恶势力,那些公然违法乱纪甚至对普通民众动辄生杀予夺的地方恶霸与无良官员,那些公然卖淫嫖娼、聚众豪赌、恶意放贷的罪恶行径,哪一个没有来由?哪一个没有背景?哪一个所获收入不与身后的保护伞利益均沾?
被铲除的黑恶势力,只要细致查问,无一例外都存在这样的事实,明面上搞此行当的人,背后都有相关职能部门里的人支撑着。如没有这些保护伞们的暗中使劲,凭谁有天大的本事,也绝不敢光天化日之下,猖狂无忌,为所欲为。相当时期内,遍布城乡的各类洗浴城、娱乐中心、餐饮会馆,无不隐藏着滚滚潜流,无不充斥着罪恶血腥。走进如此场所者,大凡如此几类:一是手中有权被人追捧的人;二是通过非法手段暴富的人;三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四是受人蛊惑误上贼船的人。
有权有钱的,所有挥霍自有人买单,他们完全能买得起单。游手好闲之辈,输光花光了身上所有,继续涎着脸皮,小使诡计,挖来钱路,继续花天酒地。最苦的自然是后一种人。他们一旦陷身危地,所有消费全是一家人用血汗弹挣的,一次严重失控的消费娱乐,弄不好就会倾家荡产,陷入万劫不复境地。吃了这样的錾子,他们只有打碎牙齿自己咽下去,欲罢不能,欲哭无泪,欲死无门。身心的煎熬日日折磨着他们,许多人因此永远颓废,永远一蹶不振。严重的,因负债过多,会遭受恶势力步步催逼,不少人因此受到肢体摧残。这样的触目惊心现状,一般老百姓哪个不心知肚明?那些职能部门执法人员,更是比谁都清楚明白。可有谁去管这些事、愿管这些事、敢管这些事?因为事情本身就是那些身负保护老百姓安全责任的人支持并参与的,让他们来打黑扫黄,不等于让他们自戕吗?
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正值事业辉煌阶段却以身殉职的优秀公安局长任长霞。谁要说她不是,实在有悖正常人情。可又不得不说,这个堪称人民好警察的女中豪杰,的确死得太遗憾了。她一直在省城做单纯的线上工作,没有全面而直接的地方工作经历或者说经验。初来咋到,看到登封小县的社会治安竟是那样一副状况,黑势力当道,警匪勾结,横行乡里,无恶不作。作为公安局长,职责所在就是扶正祛邪,惩恶扬善,保一方平安。凭着一腔热血与单纯执着,任长霞大刀阔斧地对地方黑恶势力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大扫荡。
这里要说的是,任长霞的所作所为本是一个公安局长理所应当的事情,不值得大肆渲染。如果放在共和国建国伊始的剿匪反霸大环境下,这实在太平凡太平常了。然而,在恶势力沉渣泛起日益猖獗的今天,许多原本正常的事情越来越不正常了。任长霞的前任,前任的前任们,在任时难道就肉眼凡胎,麻木不仁?他们就一点察觉不到登封县存在如此巨大的治安隐患?答案是肯定的。只是这些人,常年沉淀在基层,世俗的恶水早已把他们浸泡得久而不闻其臭了,甚至早已和这些黑恶势力同流合污了。他们不是不具备发现恶势力的慧眼,也不是缺乏打击恶势力的手段,更不是没有打击恶势力的能力。根本原因是他们在当今的太平世界中,早已和这些恶势力沆瀣一气了,至少也是学会了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了。他们中不知多少人,暗地里多少次和这些恶势力推杯换盏,你兄我弟,利益互惠,亲如一家了。指望他们去惩治这些遭人怨恨的恶势力,岂不是与虎谋皮?
不是做恶意推测,假若任长霞是登封就地提拔的新局长,假若任长霞即便不是本地提拔而是在外地历练很久异地提拔到登封的公安局长,说句不该说的话,她或许就不可能有那样的超常举措,不会去触碰地方恶势力牵连全局的禁忌,当然也不会遭遇莫名其妙的车祸而英年早逝了。
不是吗?我们不妨再这样假设。偌大一个中国,难道只有登封的社会治安如此糟糕而其它地方完全河晏海平了吗?显然不是。只是那些位居公安局长位置的人们,也像后来的孙悟空一样,在社会大染缸里,无奈被加色或者自我愿变色地与地方各派势力同流合污了,履其职来像孙悟空那样早学乖巧了。他们得过且过,明哲保身;他们黑白结合,非法获利,利益均享;他们维持表面平静,不愿也不敢招是非上身。这样,他们既能顺利升官,也能成为先富,还能自保平安。
许多年来,关于任长霞的死因众说纷纭。对于她到底如何死的,我宁愿相信一种说法,是被人暗杀的。这样的推测虽然令人愤慨与悲壮,可这又是极有可能的,完全解释得通的。这也是她的前任们为啥在位多年,却对登封县的黑恶势力置若罔闻的原因所在。
如今人们常常反思建国初期,很短时间内,几千年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黄赌毒和各种黑帮势力为啥能那么完全彻底地一扫而光呢?原因依然简单。那时候整个社会万众一心,政府职能部门的工作人员不存在任何油滑与非分之念。全社会一个声音,一个劲头,全力打击丑恶现象。一切为非作歹害己害人现象,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到处没有了他们的存身之地。于是乎,神州大地阴霾尽除,乾坤郎朗,澄明清澈,让人感喟难抑。
什么样的社会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与事。要想让孙悟空们一如既往地荡涤妖魔,就得给他营造一个不存在任何蝇营狗苟勾当的社会环境。只有这样,任长霞们才会层出不穷,黑恶势力才会彻底荡尽。
我不由得想起了毛主席的著名诗句:“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我想,这里的孙大圣,应是不受仙界佛界错综关系绊绕的孙大声,而是带着大闹天宫时本色本味的孙大圣。(2013-3-8)
【文/伏牛石,红歌会网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