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资本是一种社会生产关系——《雇佣劳动与资本》研究
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科学认识,客观上存在着一个复杂的思想演进过程。一直到19世纪40年代末,马克思仍然以bürgerliche Gesellschaft(资产阶级社会)来指认工业生产之上复杂的以商品-市场经济为本质的社会构式。其中一个重要的思想转折点,出现在马克思写下的《雇佣劳动与资本》中,在这里,他第一次将资本视作一种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生产关系。下面,我们就来看一下这一深刻思想的历史性生成过程。
一
马克思关于资产阶级社会本质的新认识,是在1848-1849年写下的《雇佣劳动与资本》(Lohnarbeit und Kapital)中才开始出现的。这一文本的原型,是马克思1847年底在布鲁塞尔关于资本与劳动关系的多次演讲。1848年2月,马克思开始修改这一文本。1949年4月,这一文本以连载的社论形式公开发表在《新莱茵报》上[1]。1880年,这本书以单行本在布勒斯劳出版。在这里马克思第一次明确提出,资产阶级社会中出现的资本是一种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生产关系。其实,马克思的这一新认识也有一个过程,即从演讲提纲《工资》(Arbeitslohn)手稿到布鲁塞尔的“雇佣劳动与资本”的演讲,再到《雇佣劳动与资本》文本的思想认识过程。实际上,从马克思的手稿标题Arbeitslohn(工资、报酬)到正式演讲和文本的标题Lohnarbeit und Kapital(雇佣劳动与资本)的改变中,我们也可看到一种思想构境的深化。马克思是从关注工人的工资和报酬开始的,后来,他显然觉得工人的工资问题无法离开资本关系,所以,作为“工资劳动”特定质性只能在雇佣劳动与资本的支配关系之中讨论。关于雇佣劳动更深一层场境本质的理解,马克思是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完成的。
我们先来看这个写于1847年12月演讲之前的提纲性的《工资》手稿[2]。一是工人的劳动从表现生命的目的(telos)变成谋生的手段。在这个演讲提纲的开始,马克思先提出,“人的活动=商品(Die menschlicheTätigkeit=Ware)。生命的表现——生命活动——只是手段(Mittel);与这种活动分开的生存才是目的(Zweck)”[3]。这里第一个“人的活动”,当然是指工人的劳动,它是工人生命(负熵)活动的表现,或者说,也是人的生命爱多斯之相实现出来的物相化[4]活动。这一点,显然不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1844年手稿》)中作为类本质的劳动,而会让人想起《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马克思恩格斯讨论过的那个历史辩证法中的“自主活动”。这也可以看作人本学劳动异化构式的没影点。然而,在资产阶级社会的雇佣制度下,劳动却成为资产阶级交易场境中可变卖的商品,实现生命爱多斯的劳动本身变成了经济物相化中谋生的手段性活动,马克思说,只有当人的劳动不再是为了变卖的谋生活动时,才会是生存的目的。后来马克思意识到,不是劳动成为商品,而是劳动力的使用权成为商品。这显然是当年《1844年手稿》中跳出经济学的劳动异化构式中透视的相同非物相化认知对象,但却没有了现象学和批判认识论的关系透视。马克思说,原先在封建专制下基于血亲关系-自然负熵的“一切宗法制的东西都消失了,因为只有商业即买卖才是唯一的联系,只有金钱关系(Geldverhältnis)才是企业主和工人之间的唯一关系”,现在,作为资产阶级社会经济构式负熵源泉的商业交换——可以买卖的伪在场就是一切,“旧社会的一切关系一般脱去了神圣的外衣,因为它们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5]。这是《共产党宣言》充分讨论过的问题。这里,也因为是面对工人的演讲,马克思跳过了取代农耕劳作的工业生产物相化过程,直接进入到工人可以直观到的经济物相化中的金钱世界。所以,工人作为自己生命活动的劳动(使用权)也成为了可变卖的商品,甚至,“一切所谓最高尚的劳动——脑力劳动、艺术劳动等都变成了交易的对象,并因此失去了从前的荣誉。全体牧师、医生、律师等,从而宗教、法学等,都只是根据他们的商业价值来估价了”[6]。这是说,不仅是工人的体力劳动活动,生产过程之外的脑力劳动和抽象的艺术劳动,甚至一切形式的“生命表现活动”都失形为买卖对象。这里,马克思显然在刻意避免使用异化概念,而是用手段与目的实证逻辑构式来表征一种现实关系中的颠倒,因为,资本家“掌握着就业手段[Beschäftigungsmittel],也就是掌握着工人的生活资料,就是说,工人的生活依赖于他;好像工人甚至把自己的生命活动也降低为单纯的谋生手段了”[7]。本来是生存目的的生命活动,现在颠倒成了工人在资产阶级社会中可悲的谋生手段。我们也能感觉到,与《穆勒笔记》和《1844年手稿》的谋生劳动和异化劳动不同,马克思在用生命的“目的”与谋生的“手段”“降低”为“交易对象”这样一些接近实证的逻辑构式,来表征资产阶级社会雇佣劳动与资本的这种复杂的社会关系颠倒,实际上,这多少是有一些言不及意的。并且,也不能极其深刻地揭露资产阶级社会关系的特殊经济物相化颠倒本质,这一点,也会为下一步马克思在自己的经济学研究中重启科学的劳动异化批判构式和批判认识理论埋下了深深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