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 像热恋那样爱上中国革命——评北京电视台《阳早与寒春的故事》


  

  北京电视台《档案》栏目制作了专题片《阳早与寒春的故事》。

  专题片详尽介绍阳早与寒春的生平。主持人阳和平教授,是他们的长子,和我也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尽管我对这两位把毕生精力献给了中国人民革命事业的美国老人的故事早已非常熟悉,但观看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热泪。

  这是一个精彩的、感人的、有着两位特殊主角的“中国故事”。是革命与爱情的故事。

  这部专题片的出现,本身就是对历史虚无主义的一次有力反击。

  其中,专题片透过当年还是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工作人员阳早的眼睛,对陕甘宁边区和国统区的比较,让今天一切对“民国”的美化都显得荒诞不经。

  专题片中披露的一个细节,今天看起来格外有趣:胡宗南占领延安后,也想用“为人民服务”来和共产党争民心。

  可是,他理解的为人民服务,不过是免费向老百姓发两尺布、两升米而已。

  国民党中最有头脑的精英,对政治的理解竟如此肤浅,焉能不败?

  一切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理论自信、文化自信等,都是建立在历史自信的基础上的。

  《阳早与寒春的故事》,生动地刻画了当年新旧世界交替时候、中国人民和来自世界各地具有先进思想的人们,为探索和实践人类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所经历的心路历程,当年的革命是人民共同的决定、也是历史必然的决定。

  这样一部记录片,令我们的历史自信更加坚定——这也是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和文艺座谈会上反复提倡的。

  二

  青年时期的阳早和寒春。

  阳早和寒春,在解放战争期间来到延安,正是青春逼人的年龄。

  巧合的是,如果从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算起,中国革命此时也是青春逼人,凯歌行进。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全身心投入的爱情就此展开。

  这场爱情,不仅发生在阳早和寒春之间,更发生在阳早、寒春与中国革命之间。

  我们甚至可以说,正因为他们对中国革命共同的爱,也成就了他们自己的爱情开花结果、落地生根。。

  2004年,早春的一天,我陪革命老人魏巍去北京郊区沙河小王庄去看望寒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仰慕已久的寒春老人。

  寒春的朴素令我惊讶。

  她穿着一件褪色的旧大衣,带着我们去看她心爱的奶牛,农场的工人对她以“老寒”相称,显然,他们之间的关系熟悉而且亲密。

  如果不是她的金发碧眼,身材高大,那么她和一个普通的中国老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寒春

  由于阳早刚刚去世不久,魏老有些伤感,谈起往事不胜唏嘘。他专门为寒春老人写了一个条幅:“向中国人民的朋友,白求恩式的共产主义战士阳早、寒春同志致敬!”

  在寒春老人那个设施简单,甚至有些寒伧——比如最大的写字台,是用两垛砖块和一块木板搭起来的——魏老问起如何处理阳早的后事。

  这个办公室,在《阳早与寒春的故事》中反复出现。

  寒春答道:“阳早的意思是进行树葬,就是说买一棵树,把他的骨灰埋在下面。但是要埋在他能够看见那些奶牛的地方。”

  饲养奶牛,让新中国的儿童喝上新鲜的牛奶,这是他们表达对中国革命热爱的一种方式。

  中国乳品消费研究员、奶牛场管理专家梁子哲这样评价阳早和寒春的贡献:“他们直接推动了中国奶牛业乃至乳业的发展,帮助中国把奶牛的年产奶量从一两吨提高到了七八吨,堪称中国奶牛业的袁隆平。”

  从玻璃窗射进来早春的阳光,照在魏老和寒春老人身上,使他们显得温暖而慈祥,全身散发着神圣的光芒。

  那天,寒春老人向我们讲述了阳早、她自己和中国革命的故事。

  韩丁

  寒春先从他的哥哥韩丁谈起。

  韩丁是著名记者,倾心中国革命。曾根据山西张庄的土改实践,创作了长篇纪实文学《翻身》,今天仍然是回击妖魔化土改的有力材料。

  八十年代,他继续追踪张庄的变迁,写下了更令人深思的《深翻》。

  五十年代,美国麦卡锡主义猖獗之时,韩丁曾被美国政府迫害16年,不能再来中国。周总理称他是“中国人民患难与共的老朋友”。

  阳早是韩丁的好友,他们都是美国的进步青年。作为韩丁的妹妹,寒春也结识了阳早。

  斯诺的《西行漫记——红星照耀着中国》,为他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是的,全新的世界,和弱肉强食,赢者通吃的旧世界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这使他们都向往神话般的中国革命。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国梦,准确地说是中国人民的革命梦想,在最优秀的美国青年那里,战胜了美国梦。

  韩丁于1945年首先来到中国。见到了在重庆谈判期间的毛泽东,为毛泽东的魅力所折服,“像是在暗夜中看到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

  回美国后,他逢人必谈毛泽东。

  阳早就是在韩丁的影响下决定来中国的。

  

  27岁的阳早,毕业于美国康乃尔大学农牧专业,正在稳步地接近自己的梦想——拥有一个自己农场,饲养自己的奶牛。

  无法抗拒远方中国革命的魅力,阳早卖掉了自己的奶牛,动身来到中国,又辗转到了延安。

  在延安,他见到了传说中的新世界,但比传说中的还要美好。

  质朴、清新、脚踏实地,充满希望,“完全是创世纪的感觉”。这让他心潮澎湃。

  延安那种亲切的、平等的、同志式的人际关系,建立在真诚友爱互助基础上的批评自我批评,上级可以批评下级,下级也可以批评上级,这使他钦佩不已。

  他爱上延安,决心留在新世界。但是不久,胡宗南大举进攻延安,试图摧毁这个新世界,战争的考验来到了。

  阳早决心与新世界共存亡、共进退。

  阳早在延安。

  他和农场的同志们带着几十头奶牛撤离。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们白天在窑洞里隐蔽,躲避敌机的侦查、轰炸,晚上行军。

  牛和人不同,不管敌情如何凶险,它们都一无所知,继续慢条斯理地迈着方步。有一次前面着一条冰河,奶牛就是不肯过去,追兵将至,大家都快急疯了。

  阳早只好率先垂范,自己穿着棉衣跳进冰水,带着奶牛游过河去。

  他的衣服全都湿透了,人也被冻僵了。同志们只好把他抬到附近农舍,换下全部湿衣服才渐渐恢复起来。

  说到这里,寒春老人有点调皮地笑了:“我到延安之前,阳早已经经过了战争的考验。”

  “这次保卫延安之战,毛主席以两万多人,打败了胡宗南十倍以上的兵力,使阳早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认为中国革命的胜利毫无疑问的。于是他下定决心,留在中国,不走了,要同中国人民一起革命到底。……我是比阳早晚两年,于1949年才到达延安的。”

  

  寒春老人开始对我们讲起她自己的故事。

  “有的记者说,我是追随未婚夫阳早来到延安的,这不对。”寒春认真地说,“我和阳早已经有了很好的感情,这不错;但是他不是我的未婚夫。假如他不是在延安而是在一个别的国家,我是不会奔他去的。“

  寒春说,她和阳早不同。她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母亲是教育家。她自己对科学最感兴趣,在著名的威斯康星大学专攻物理。

  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在进行,美国政府集中力量研究核武器,作为年轻的女物理学家,寒春参加了“曼哈顿工程”。

  一切可以被称为“美国梦”的要素都摆放整齐,放在她的面前,只等她伸手去拿:名教授、诺贝尔奖、甚至出将入相。

  闻名遐迩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博士,当时只是她一位害羞的小师弟。

  为什么放弃这一切到延安呢?

  “可以说是一个梦想的破灭和另一个信仰的开始。”寒春笑着说。

  “回顾我所走过的路,从小学到研究所的生活,不能说不幸福。但相比站在人民之中,与大家一起改造整个社会,用双手建立一个没有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美好而富有的新国家,原来的那种幸福观是多么狭隘啊。有的人改造世界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但这种建筑在大多数人痛苦之上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福,它终究会被历史所消灭。”

  寒春在宋庆龄的帮助下,先来到了上海,后来又去了北平。在北平解放后又辗转去了赶走胡宗南后的延安,在那里和阔别三年的阳早重逢,并在陕甘宁边区自治政府主席林伯渠的见证下和阳早结了婚,从此开始了和阳早以及中国革命的一世情缘。

  在《阳早与寒春的故事》中,节目主创对寒春这一段千万里的追寻,有着更深刻的理解:寒春追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小我的爱情,更是对中国革命、对人类社会发展和进步的追寻。直到今天,这种追寻精神对于我们在新时代的建设历程,仍将是一种永恒的动力。

  

  中国革命,既是一个亿万人民热火朝天的运动,也是一个生动的、活生生的现实。

  由于中国革命深刻的人民性——体现了亿万人民的根本利益,并且为亿万人民积极参与,这使得中国——先是陕甘宁,1949年之后是全中国——成为全世界最进步的地方。

  旧世界已然沉沦,新大陆也不再是新世界。新中国如旭日一样出现在世界的东方,这才是充满希望的新世界。

  在那之前,人类从未像鼎盛时期的中国革命那样,如此接近理想社会的梦想。

  阳早、寒春在中国生活了大半辈子,但一直没有加入中国籍。寒春解释说,她爱的不是“中国”,而是“中国革命”。

  阳早、寒春像热恋那样爱上了中国革命。

  这场爱情,至死不渝,历久弥新。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国家经济暂时困难,阳早一家按照政策有国家配给的细粮,但他以“不搞特殊化”拒绝了,自愿和周围的人一样以红薯干、萝卜充饥。他坚信:“能使穷人翻身的毛也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眼下的苦难是社会主义建设中不可避免的。”

  周恩来总理5次接见他们,次次道“辛苦”,阳早回答说:“给社会主义干活,心甘情愿。做心甘情愿的事不谈辛苦。”

  他们在中国度过了几十年的快乐时光。

  

  阳早和寒春,没有想到的是,真正的考验,是在八十年代之后。胡宗南进攻延安,倒是不值一提。

  阳早、寒春需要不断的面对“新事物”——从发奖金、按劳分配到“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从“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到“发展是硬道理”。

  两位老人工作的农机院前党委书记李维民还记得,自己也和寒春发生过关于“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最终达到共同富裕”的争论。

  大约是在1990年的一天,延安有一封来信寄给阳早、寒春。由于字迹潦草,他们就请李维民代为阅读。信的内容是:

  “老阳、老寒,当年我们在延安一起养奶牛,负责挤奶送给毛主席喝。

  现在我退休了,企业很困难。去年一年看病的医药费没给我报销,今年1-6月的退休金现在也没发给我。

  你在北京,能不能去跟中央领导说说,把我调去一个能发得出退休金、能报销医药费的单位?”

  读完后,阳早当时就掉了眼泪。寒春没有哭,她指着信问李维民说:“老李,这个退休工人,他什么时候能共同富裕啊?”

  有一年春节,农业机械部领导看望并宴请老专家。在宴席上,部长随口问农机院领导:“改革搞得怎么样?”

  回答说:“搞得不错,现在搞技术转让,谁有钱就转让给谁,效益不错。”

  部长点头微笑,寒春拍案而起。她用手指着部长说:“谁有钱就给谁服务是不是,那农民没有钱怎么办?你们还有多少人在为农民服务?”

  顿时,现场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出声,尴尬极了。

  

  当年的革命或已尘埃落定,阳早和寒春也衰老了。但爱情没有消失。

  他们初心未改,保留着革命者的全部本色。

  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每天还要到饲料田里去拔除奶牛不爱吃的杂草。劳动让他们感到充实、快乐。

  阳早出门,还是像延安时期那样自带干粮。

  一次去天津,他带两个馒头、两个鸡蛋、两个苹果。午饭时,他分一半给司机,司机却笑了笑说,他要去馆子里吃面。

  阳早去世后,寒春将他体内的心脏起搏器摘下,说:“可以留给买不起起搏器的人。”

  寒春办公室的墙上,悬挂着毛主席接见陈永贵的照片。1973年,阳早在大寨与陈永贵交谈至深。

  阳早、寒春多次清明去大寨,为陈永贵扫墓。

  阳早生前的愿望之一“到南街村看一看”,可惜此愿未遂。

  寒春曾经是央视“感动中国”的候选人,但没有当选。

  他们已经不时髦了,现在时髦的是陈纳德那种帮助蒋介石打内战的人。

  不过这不要紧,阳早和寒春是高山,相比于他们、有些所谓“时髦”的人,仍然不过是高山脚下的一抔黄土。

  而且,人民没有忘记、人民也永远不会忘记。

  正如《档案》这样的主流栏目,一定会把这样的故事生动地呈现出来,让更多年轻人不会忘记这样的两位老人、不会忘记那段历史、更从那段历史中学会对未来、对梦想的自信。

  《阳早与寒春故事》,把两位革命老人的初心,归结“永不褪色的红心”。

  阳早和寒春,和中国革命的爱情,有始有终!

  他们不是始乱终弃的人,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回首昨天,他们是丰碑,是人生标尺。眺望未来,当新时期革命和建设的冲锋号再次吹响的时候,他们则是指引方向的路标。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文化安全与意识形态建设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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