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 人口减少：不是少一点的问题
少一点？不是少一点的问题
人口数量下降，是不是一个具有严重影响的问题？如果有严重影响，是什么样的影响？对此，人们有种种不同的说法。有人说，这意味着人口红利的消失；有人说，关键在质量不在数量；还有人说，这不是挺好的吗？可以减轻人口多的负担啊。
首先应该做一个区分，作为转折点开启的长期下降趋势与因某种突发因素造成的人口短暂下降，不是一回事。后者如上个世纪60年代初在两年时间里出现的人口短暂下降，不会影响人口增长的总趋势；而这一次则可能是另外一种情况，即这次的人口下降可能标志着由此步入一个下降通道。而从历史上看，一个国家的人口如果步入下降通道，会产生严重的后果，而且想扭转这个趋势也是很难的。所以我们讨论的是作为一种趋势的人口减少。
下面讨论趋势性人口减少会产生的深远影响。
有人说，我们14亿人口，减少一点不是挺好的吗？可以减轻人口过多的负担啊。这种说法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人口数量在一段时间里持续下降，涉及的并不仅仅是数量问题，同时也意味着人口结构的变化，这就是人口老龄化。而人口老龄化则会导致两方面的结果：一是劳动力数量的减少和劳动者平均年龄的提高。在这方面经常被用来做对比就是人口轻型化的印度；二是社会老龄化以及养老负担的加重。
一个有解，一个无解
这两方面的结果都是客观的，也是必然的，这是我们用常识就很容易理解的，对此，学者们已经有很多研究。因此，我对这两方面问题本身不再讨论。我关心的问题是，这两个问题有没有解，解在哪里？
我原来就曾讲过一个观点：在这两个问题当中，劳动力的问题是有解的，这个问题下面再谈；而养老的问题几乎是无解的。当然，说无解，是说这个问题是客观存在消除不了的，并不是说我们什么办法都没有。
所以我们先说这个无解的养老问题。随着出生率越来越低，尤其是人口寿命的延长，人口越来越老龄化，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们知道，人类身体的进化是很缓慢的。这就意味着，在一个人的晚年，生活不能自理而需要别人照顾的时间，会越来越长。特别是在医疗技术进步日新月异的情况下，这段需要别人照顾时间的延长，就越来越明显。可以说，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尽管从长远来说，养老机器人可以缓解这个问题，但在短时间内，这将是一个社会巨大的压力。
再说人口减少对劳动力的影响。对此，人们提及比较多的是两个方面，一是劳动力数量的减少，二是劳动力年龄的提高。我不罗列那些枯燥的数字了。这一点，从各个小区门口的保安，已经由十几年前的小伙换成了现在的大叔，就可以看得出来。其实，除了这两点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往往被人们忽略了。这就是，出生的孩子越少，就越显得金贵，加之教育的发展和观念的变化，年轻人对自己的期许也在变化。结果就是我们能看到的，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愿意在工厂做工，而宁可开个网店或做外卖小哥。也正因为如此，很多做制造业的朋友都感觉招人难，人工成本在不断提高。应当说，这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制造业大国来说，无疑会产生重要的影响。
但实际上，这个问题看似严重，但却不是无解的。
也许人类要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了
解在什么地方？就是机器人在制造业中的广泛应用。近年来，韩国、日本、德国以及美国，机器人正在工业中得到广泛应用。特别是在疫情冲击之下，一些出现劳动力短缺的企业，更是对使用机器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一位经济学家说，如果自动化发展非常快的话，将会摧毁很多工作。劳动力短缺是不会持续的，这只是暂时的。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机器人的使用确实带来种种问题，特别是在劳动力并不短缺的情况下，会造成对劳动力的排挤。但我们如果能看得长远一点，在人口减少的背景下，机器人的使用无疑可以解决越来越少的劳动力养活越来越多的老人的问题。当然，这需要新的制度安排。这几年，一直有人提出对机器人征税的设想，比尔·盖茨早就提出这一想法，泽维尔•奥伯森甚至专门写了一本《对机器人征税》的书。韩国和美国的加州，也正在考虑将这一想法付诸实施。
原来还有一种说法，机器人可以解决劳动力的问题，但无法解决需求的问题。而在现实中，需求是拉动经济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将其称之为三驾马车之一。这倒是确实的，因为机器人没有人的那些消费需求。一个社会靠机器人生产大量产品，卖给谁？但问题是，对一个社会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这取决于我们从什么角度看这个问题。如果我们把发展看做是目的，可能确实是这样的逻辑。但如果我们将创造财富的目的看做是满足人们的需求呢？
未来的关键是要建立一种新的社会模式：在这个社会中，相当一部分劳动被机器替代了，人们可以有更多的闲暇，更好地享受生活。但这需要从人的价值观到制度安排的一系列转变。换句话说，我们需要有一种新的理念和安排，用一种符合人性的方式来承接技术进步的成果。
当然，以上是就逻辑而言。现实中的情况可能更为复杂。更真实的情况可能是，在这一部分人少生的同时，另一部分人可能因信仰等原因多生。这时候会发生的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