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坤：俄罗斯某种程度上输掉了战争，这是欧洲的福音吗？
乌克兰战争最新一个值得注意的动向是，全球著名政治人物基辛格声称，俄罗斯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输掉了战争。
基辛格的看法让人怦然心动，因为他所阐述的问题相当深刻，他并没有单纯就战场的胜负进退论事，而着重指出，乌克兰战争的现实使人们看到，俄罗斯常规攻击欧洲的能力可以被克服，也就是说，仅仅乌克兰就能够挡住俄罗斯了。
应该说，基辛格以大战略的视角站在历史的高度阐述了俄乌战争更深层面的影响和意义。正如基辛格所指出的那样，至少从二战结束以来，人们在相当大范围与相当深的程度上塑造了苏联（俄罗斯）大军随时可能席卷欧洲的神话，在此神话叙事之下，克里姆林宫已经制订好从维斯瓦河直抵大西洋和伊比利亚半岛的进攻计划，整个欧洲时时都存在被这股钢铁洪流所淹没的危机。
这一危机构成驱动欧洲历史与战略走向的决定性力量，并且因为自拿破仑以来的欧洲历史经验而得到进一步的加强，记得列宁当年就曾说过，沙皇俄国是欧洲的宪兵。二战后的苏联进一步发展壮大，不管究竟是谁塑造了上述神话，是美国的恶毒捏造还是苏联方面蓄意为之，总之是这种说法让全欧洲都深信不疑。可以说，二战以后欧洲一切具有战略性影响的政策与动作，无不围绕这个力量及其所构成的危机而展开，这其中包括瑞士的全民皆兵，包括瑞典的国防政策，更不用说北约、欧盟这些军事政治组织的诞生与发展了…
但是，现在，这个神话却完全破灭了。正在进行中的俄乌战争使人们认识到，在常规战争的范围内，仅仅西方集团所扶持的一个中等国家乌克兰，就足以挡住俄罗斯的进攻。既然新造的乌克兰都可以挡住俄罗斯，那克里姆林宫还有什么本事妄想用钢铁洪流席卷欧洲呢？
这是战略真相的一场大暴露，对俄罗斯而言，这样的暴露确实堪称某种程度的失败。
建立在俄罗斯“某种程度失败”的基础上，基辛格进一步所思考的问题是，今后欧洲将同俄罗斯建立一种关系。
显然，不管眼下的俄乌战争以怎样的结果而告结束，俄罗斯同欧洲的关系都必将发生一场根本性的重塑，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基辛格大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些话他可能并没有说出来，或者还没有讲透。既然俄罗斯同欧洲的关系需要重塑再造，那么美欧之间的关系难道不需要如此办理吗？也许，这才是基辛格所真正关心的大问题。
因为俄罗斯“某种程度的失败”，欧洲将再次经受一场战略暴风雨的洗礼，这对欧洲而言是福是祸呢？或者回到基辛格命题的最初涵义上来，俄罗斯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输掉了战争，这真的是欧洲的福音吗？
有这样几个问题值得认真拷问一番：
其一，欧洲今后还需要美国保护吗？
二战结束后，美国控制了欧洲，法理根据是面对苏联的军事威胁，欧洲需要美国来保护，为此，他们拼凑起北约这个军事联盟，把欧洲各国的军事力量纳入这个统一军事战略的框架之中，美国大兵进驻到各国主要的军事基地之中。
现在，俄罗斯大军席卷欧洲的可能性不复存在了，即便各国仍然需要美国为他们支起核保护伞，但北约保疆卫土的功能也自行解除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北约继续存在话，那就只剩下一种功能，即限制和压迫欧洲各国听从霸权的驱使与支配，服从白宫的旨意和安排。如果是这样的话，各国能心甘情愿吗？这样的战略统治还有什么合理性与可持续性吗？当然，白宫可能正在迫使北约转头冲向亚太，要欧洲再为美国的全球战略再次冲锋陷阵，但这种做法的实质等同于一种战略性的驱赶，其效果可能就要适得其反了。
其二，各国将如何谋求自己的利益
欧洲历来都是各国纵横捭阖的一个大舞台，要么是外部大国在此驰骋，要么就是内部各国在此争斗。现在，外部威胁消失了，外敌不复存在，在此环境与条件下如何谋求自身利益并使之最大化，欧洲各国就要自谋出路、各自都有自己的考量与标准了。在这个问题上，从来没有什么欧洲团结一致的说法，尤其是如果各国都以自身利益为核心与准绳的话，欧洲就更要演绎成为一锅粥，这一点，目前已在乌克兰战争的背景下演绎得比较充分了。譬如波兰当局正在“为了建立波兰在未来的伟大地位”而殚精竭虑，这个国家要使乌克兰战争成为自己的胜利，要借此促进波兰向东方扩张，向西方扩大，向北方生长，向南方挺进，在诸多方面都表现的急不可耐，比如要实现同乌克兰的一体化、要谋求同美国实现“核共享”，对德国提出天价一般的二战“新赔偿”要求等，举措一个比一个震撼；德国需要思考在新的背景下如何能发展生存下去，而法国、意大利等则急切需要走出政治与经济危机的泥潭，等等等等，照此趋势发展下去，欧盟的未来难道还能看出有什么灿烂的前景前途吗？
其三，欧洲有没有理由第三次狂欢
从情绪与情感上说，许多欧洲国家都乐见俄罗斯输掉战争遭遇失败，但把俄罗斯彻底打垮使之再次走上分裂的道路，从战略平衡与均势的角度说，也许并不符合一些国家的利益，譬如一贯很浪漫的法国，不管谁上台当政一般都有这份战略理性，他们并不会因为俄罗斯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输掉了战争而兴高采烈。几十年来的历史经验证明，每一场战略狂欢过后，接踵而来的都是寂寞。欧洲的第一次狂欢发生在赢得冷战之后，当此之时，“普世大潮”席卷全球，大有吞没一切之势，但在留下一片狼藉之后很快就消退了，留给欧洲的是可怕的难民与种族问题；欧洲的第二次狂欢发生在欧洲一体化之后，以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为标志，一个统一的“欧国”呼之欲出，当此之时，连遥远东方中国的“专家”、“学者”们都跟着起哄了一阵子，但以英国退群为分水岭，欧盟也在风雨飘摇中度日了；现如今欧洲如果因为俄罗斯某种程度的失败再狂欢一场的话，搞第三场狂欢，则结果也不会比前两次好到哪里去。展望未来，欧洲很可能将因为乌克兰战争而迎来新一轮的大动荡、大改组，要经历相当长一个时期的混乱，许多国家现如今都是瞻望前程不寒而栗，恐怕已经没有心情和功夫去品尝俄罗斯失败所带来的快感了。
所以，基辛格建立在“俄罗斯某种程度上已经输掉了战争”这一判断基础上进一步拷问今后欧洲与俄罗斯的关系向何处去，只不过是揭开了俄乌战争深刻战略影响冰山之一角。其实，就战争威慑而言，俄罗斯固然是遭遇某种程度的失败，但就战略意义而言， 这样的结果对欧洲也并非就是福音，结合北溪2号管道爆炸等一系列事件，可以看出，欧洲迎来的将不仅是能源与经济危机，很可能要迎来更全面更深刻的战略危机，这也许正是普京所要达到的效果。
【文/张志坤，红歌会网专栏学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