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裕:反常用兵,出奇制胜

2021-06-02
作者: 夏明星 高桃源 来源: 党史博采

  作为一代名将,粟裕熟谙《孙子兵法》,经常吟诵其中的一段话:“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大意是说,用兵之道,讲究反常。有力一斗要故作无力出击,准备出击要故作按兵不动;准备出击近处,要故作出击远处;准备出击远处,要故作出击近处。要在敌人无准备的状态下实施攻击,要在敌人没料到的情况下采取行动。

  在长期战争岁月中,粟裕时刻以此自警,结合自己的战争实践,从打仗中学习打仗,不囿于人民军队既有打法,形成了自己的用兵特点:反常用兵,出奇制胜。

  一、“敌进我进”,失之于浙西南,得之于浙南

  1935年3月下旬,粟裕、刘英(分任挺进师师长、政委)指挥红军挺进师进入浙江西南部,经过短短4个月斗争,浙西南游击根据地迅速成形:北抵浙赣路,南到闽浙边,西到赣闽边界,东到丽水宣平。挺进师初步实现了中共中央交给的战略牵制任务,在浙江境内站住了脚跟。

  眼见后院火起,国民党浙江省政府所办《东南日报》声嘶力竭:“浙江素称平安之区,自粟、刘窜浙后,匪化已波及全浙……若当局未能迅速肃清,前途实堪可虑。”蒋介石当然不会容许共产党领导的红军在他家乡立足,下令调动主力部队入浙“围剿”。1935年7、8月间,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相继任命卫立煌、罗卓英担任“闽赣浙皖四省边区清剿总指挥部”正、副总指挥。国民党军在福建、江西、浙江、安徽四省共有63个正规团,受“闽赣浙皖四省边区清剿总指挥部”节制,归罗卓英(兼第18军军长)统一指挥。8月23日,国民党当局制定了对闽赣浙皖四省边区红军游击队的《第一期清剿计划》,明确提出“以各边区大部对粟刘”,“限10月15日前全部肃清之”。

  按照《第一期清剿计划》,罗卓英动用正规军32个整团近7万人,连同地主武装,号称40个团,把浙西南游击根据地团团包围起来。罗卓英模仿蒋介石“围剿”中央苏区的战法,命令各部都构筑碉堡,整个包围圈形成一个碉堡圈,志在一网打尽。

  1935年9月,就在罗卓英张牙舞爪之时,挺进师最高领导机关政治委员会召开会议,研究怎样粉碎敌人的大规模“清剿”。对付敌人的“围剿”“清剿”,朱德、毛泽东早已有过成功实践:敌进我退,诱敌深入,后发制人。这是红军战争中的法宝,也是敌强我弱形势下打胜仗的常法。可是,粟裕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大胆反常用兵,出奇制胜。

  会上,粟裕分析敌我双方力量,认为浙西南游击根据地面临的形势,与当年井冈山根据地、中央苏区有很大的不同,反“围剿”的作战方针必须相应改变。他在政治委员会会议上详细阐述了这个观点:

  井冈山斗争时期,朱、毛领导我们“敌进我退”,用游击战和运动战相结合的战法,粉碎敌人的小规模“会剿”,保卫了红色政权。当蒋介石对中央苏区“围剿”时,朱、毛领导我们大步进退,诱敌深入,以运动战歼敌。尽管红军在总体上处于劣势,但是仍然有可能集中相当数量的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来犯敌人。那时的情况是,只要有一路敌人被打败,敌人的“围剿”也就被粉碎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只是一支游击队,一次最多只能消灭敌人1个营,而敌人整团整师压过来。加之,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纵深很浅,敌人大军进来,游击队根本无处可退。

  那么,面对蒋介石大军压境,浙西南游击战究竟该怎样打呢?面对一双双询问的眼睛,粟裕条分缕析:游击战很难谈得上防御,虽然有时也主动进攻,但不能大量歼灭敌人,只能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实行“敌进我进”方针。现在敌人压过来,我们留下一部分部队就地坚持,主力部队迅速跳出包围圈,以积极的作战行动进到敌人后方去,吸引敌人,调动敌人,开辟和建立新的根据地,这就叫“敌进我进”。

  政治委员会一致赞同粟裕的意见,断然决定:留下部分兵力就地坚持斗争,和敌人周旋;粟裕、刘英指挥挺进师主力(不足2个团兵力),从浙西南游击根据地中心南下,偷涉龙泉河,向南挺进到闽浙边福安、福鼎、寿宁、泰顺、庆元等地区活动,全力开辟浙南游击根据地。

  《粟裕传》记载,从1935年9月到1936年6月,罗卓英全力摧残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粟裕遂在浙南开辟了大块新的游击根据地。挺进师驰骋浙南,一路上打土豪、“请财神”,把地主家的粮食、衣服分给贫苦农民,镇压了一批罪大恶极的乡保长、土豪劣绅,越过浙赣铁路,直指天目山麓。最终,“围困浙西南根据地的敌人坐不住了,终于被粟裕‘牵’了出来。”这样,浙西南游击根据地又得到恢复。

  总体上说,罗卓英指挥40个团虽一度重创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粟裕却在浙南还以颜色。后来,罗卓英、粟裕抗日战场相遇,罗佩服地说:时将军所部实力不足2团,竟然与我40团大军周旋而不败,佩服佩服!

  诚如官方《粟裕传》所言,“在中国共产党的将领中,粟裕早在1935年9月就提出了‘敌进我进’战略方针,并对它通俗、形象地作了阐述。这是粟裕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并不断上升到战略高度的一个重大成果,是他对毛泽东军事思想的创造性发展。”敢于突破红军打仗常法,反常用兵,出奇制胜,折射了粟裕的求实创新精神。

  二、 “先打强敌”,黄桥决战首歼翁旅,形成破竹之势

  1940年9月下旬,为阻止新四军进入苏北,国民党顽固派、鲁苏战区副总司令兼江苏省政府主席韩德勤拼凑26个团,总兵力3万余人,组成右、中、左三路向驻扎黄桥的新四军扑来:

  右路是苏北地方实力派李明扬、李长江部、宋子文系统税警总团陈泰运部,总兵力1.2万人。蒋介石、韩德勤对他们施以高压,辅以利诱,令其向新四军进攻,同时掩护中路军。

  中路是这次进攻的主力,全是韩德勤嫡系部队,本身又兵分三路:左翼为顽第89军第33师,进攻黄桥东面;中翼为第89军军长李守维亲率第117师大部及军部直属队、炮兵,进攻黄桥东北;顽独立第6旅为右翼,进攻黄桥北面。

  左路由苏北地方5个保安旅组成(杂牌军),攻击黄桥东南地区,牵制新四军防御兵力。

  大兵压境,仗怎样打呢?时任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副指挥的粟裕,心里非常清楚:他掌握的部队总共只有7000人,而战斗部队不过5000人,就是与韩顽三路大军中的任何一路相比,也不占优势。以往红军、新四军与敌人作战,在战略上都是以少胜多,在战役、战斗上都是以多胜少,当前的形势却要求不仅在战略上,而且在战役、战斗上都要以少胜多,还必须打歼灭战,使顽固派无法卷土重来,以利于新四军开辟苏北、发展华中。

  粟裕反复权衡,分析比较,最终决定:全力依托群众觉悟较高、粮草充足的黄桥,以黄桥为轴心,诱敌深入,最后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保住黄桥抗日根据地。

  接着,粟裕又专注于首战对象的选择,因为这将极大地影响决战的进程,甚至关系整个战局的成败。粟裕对韩德勤三路大军方方面面作了分析对比,把首歼目标定在了韩德勤系统的主力独立第6旅翁达部上。

  在韩德勤部的战斗序列中,翁旅独树一帜,是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之一,全旅3000多人,清一色的“中正式”79步枪,每个步兵连都有崭新的捷克式机枪9挺,装备漂亮,号称“梅兰芳式”部队,军官大都是军校毕业生。正因为敌人自恃强大,说什么也不会想到新四军首战拿他来开刀。

  翁旅是韩德勤中路右翼,把它消灭了,就把韩德勤的中路军打开了一个缺口,新四军就可以实现对韩军主力的包围与迂回。翁旅是韩德勤嫡系主力,如首战被歼将给韩军士气以严重打击,也将震慑左、右两路地方实力派、杂牌军,迫使他们同韩德勤拉开距离,不敢轻举妄动。因此,首战歼灭翁达旅,对战役的转变会起决定性影响。粟裕认为,劲旅一旦就歼,将形成破竹之势,第89军必然随之覆灭。

  另外,韩德勤深知中共军队战法。1931年6月,国民党军向中央苏区发起第三次“围剿”,时任第52师师长韩德勤全军覆没于方石岭,韩本人也成了红军的俘虏。由于韩长相粗俗,混迹于士兵当中,领到了红军发给的两块银元脱身而去。1933年秋,韩参加对中央苏区的第五次“围剿”,担任顾祝同部东路军参谋长。在此过程中,他逐渐摸索出共产党军队作战原则是先打弱敌,后打强敌。因此,粟裕就此用计,反常用兵,就是要大出韩意料之外。

  粟裕决定,以3/4的兵力作为突击力量,仅以1/4的兵力守卫黄桥。粟裕这样部署有其极深用意,就是要在敌众我寡的条件下做到集中最大兵力。这是粟裕指挥新四军独立歼韩最大胆也是最得力的一着。

  《粟裕传》记载,“粟裕将作战计划送给陈毅,陈毅连声叫好,称赞说:‘首歼独六旅是一着奇兵!整个作战计划处处都是奇兵!只有这样打才能解决问题。我完全同意,交给大家再讨论一次就下达。’”无疑,粟裕反常用兵,出奇制胜,深得陈毅认同。

  陈(新四军江北指挥部指挥)、粟随后召集各纵队领导干部开会,粟裕在会上宣布了作战计划,大家很快统一了认识。江北指挥部麾下将领叶飞、王必成、陶勇相继表态:誓死保卫黄桥,坚决打好这一仗!

  1940年10月3日,顽第89军军长李守维下令所部攻击前进。在中路左翼、中翼大打出手时,翁达好整以暇迟迟不动。“翁达自以为棋高一筹,满心要等新四军主力在黄桥以东拼得焦头烂额时,他再率部突入北门,稳拿头功,所以姗姗来迟。”

  粟裕的决心并未因翁达迟迟不出现而改变。黄桥方向打得非常激烈,粟裕依然命令伏击翁旅的2个纵队严阵以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右而目不瞬”。这是粟裕最喜欢的一句为将之道的名言。长期的军事斗争实践使他深深懂得:善于坚持正确的决心,不为各种突发的、危急的意外情况所转移,往往是取胜的关键。

  果然,4日下午3时,翁达率领他的“梅兰芳式”部队3000多人开始向黄桥进军了。等到翁旅全部进入口袋,粟裕下令出击。经过3个小时激战,独立第6旅大部被新四军歼灭,中将旅长翁达自杀身亡。

  外号“梅兰芳式”部队的独立第6旅刚刚“登台表演”,便全军覆没了。得到战况,顽固派左、右两路果然不敢妄动,顽军中路右翼一被斩掉,主力第89军便完全暴露和孤立了,覆灭命运难逃。随后,新四军摧枯拉朽,势如破竹!10月6日清晨,顽第89军军长李守维见军部已被彻底歼灭,妄想渡河逃窜,失足落水,淹死于八尺沟河中。

  韩德勤见大势已去,率残部1000余人向老巢兴化狼狈逃窜。陈、粟本着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命令追击部队到达东台便停止向西北前进,给韩德勤留下一条后路,做到仁至义尽。

  至此,黄桥决战胜利结束,共歼顽军第89军及独立第6旅等部12个团,连同被歼的保安旅团,共歼敌1.1万多人,其中第89军中将军长李守维、独立第6旅中将旅长翁达毙命,俘顽第33师师长孙启人、第99旅旅长苗瑞林等师、团军官10余名,下级军官600名,士兵3000余名。缴获长短枪3800余支,轻重机枪189挺,山炮3门,迫击炮59门,还有大批弹药和军需物资。

  三、再次“先打强敌”,鲁南战役首歼第26师

  1946年12月,华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陈毅、副司令员粟裕按照中央军委意图,主力回师鲁南,集中27个团左右的兵力,在鲁南地区歼灭蒋军整编第26师,迫退西北军旧部冯治安部。

  确定了作战方案以后,如何选择打击目标,就成为定下战役决心的重要问题。根据中央军委“战役指挥交粟负责”精神,粟裕开始全盘思考:向鲁南解放区进犯的一路国民党军,这时仍停留于临沂西南地区。其中马励武指挥的整编第26师及第1快速纵队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全部美械装备,是这一路的主力,位于峄县以东的马家庄、太子堂地区;而周毓英指挥的整编第51师,原是东北军部队,位于枣庄地区;冯治安指挥的整编第33军(后改称第三绥靖区),原为西北军部队,位于台儿庄、四户镇地区。后面两支部队装备较差,与蒋介石的嫡系部队有矛盾,有浓厚的保存实力思想。

  针对上述敌情,陈、粟等原来准备先打弱敌,首先歼灭冯治安部整编第59师;后来改为先打强敌,首先歼灭马励武部整编第26师和第1快速纵队。

  为什么作出这种改变?粟裕起到关键作用。他认为,“这样才能更好地实现中共中央军委的意图,也更加切合当时鲁南战场的实际。整编第26师是鲁南一路蒋军主力,消灭了它,华东战局即可好转;若先打整编第59师,即使全胜,恐也一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鲁南问题。整编第26师和第1快速纵队虽是强敌,但它孤军突出,态势对它不利,又与冯治安部有矛盾,冯部不会积极增援,存在着强中有弱的因素。先打强敌,我军虽有不利因素,但有利条件更多,特别是战役一开始就可以集中27个主力团打蒋军6个团,兵力4倍半于敌,占有绝对优势。”晚年回顾这一仗,粟裕言简意赅:“选弱敌打,这是我军常用的一条原则。但有时为了迅速改变态势,扭转战局,我们也在有把握或既有一定把握又有一定风险的情况下先打强敌。”(《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11月1版)

  诚如《粟裕传》所言:“战争的实践告诉我们,这种反常用兵并非违反战争的客观规律,恰恰是适应战争的特殊规律。出奇制胜,常常被视为险着,也确实具有风险性。要做到似险而非险,必须使自己的行动建立在对敌我双方情况科学分析的基础上。历代军事名家都是反常行险的行家。……粟裕就是这种善于反常用兵、出奇制胜的行家里手。”

  从1947年1月2日至20日,仅仅18天的时间,经过两个阶段连续作战,我军全部歼灭国民党军整编26师、整编第51师和第1快速纵队共5.3万余人,生俘两个中将师长,缴获坦克24辆、汽车474辆、各种炮217门以及其他大量武器装备,创造了华东战场上一个战役歼敌数字的新纪录。鲁南战局完全扭转,证明粟裕算无遗策!1月21日,毛泽东代表中共中央军委致电陈、粟:“鲁南胜利,局面打开,我已夺取主动,敌已陷于被动。”

  四、巅峰对决,蒙阴决战直取敌第74师

  1947年5月初,国民党军对山东战场的重点进攻进入高潮,蒋介石的“急先锋”汤恩伯兵团一马当先,不待欧震、王敬久两兵团统一行动,就指挥第一兵团8个整编师,向沂水、坦埠方向进攻。当天深夜,华野指挥部根据战场态势,决定出击汤恩伯兵团右翼稍形突出的第7军、整编第48师,参战部队迅速向预定战场开进。

  5月11日晚上,华野技术侦察部门截获汤恩伯限整编第74师于5月12日攻占蒙阴东部坦埠的电令。随即,根据从各个渠道得到的情报,粟裕查明了汤恩伯兵团的作战部署:以整编第74师为中心,整编第25师、整编第83师为左右翼;又以整编第65师保障整编第25师翼侧,第7军和整编第48师保障整编第83师翼侧,限于12日(后改为14日)攻占坦埠。

  显然,国民党军部署是以整编第74师为主要突击力量,在两翼和后续强大兵团掩护下实施中央突破,矛头直指华野指挥部驻地坦埠,企图一举击中华野指挥中心,聚歼解放军主力于沂蒙山区,或者将解放军逼向胶东一隅,赶过黄河。

  粟裕认为,整编第74师是蒋介石的“王牌军”,歼灭整编第74师,将会给敌人以实力上、精神上最沉重的打击,对我军指战员则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可以立即挫败敌人的进攻,迅速改变战场态势,获得最有利的战役效果。如果打第7军、整编第48师,敌人很可能置该部于不顾,继续对我实行中央突破,从而使我军陷于两面作战的困境。敌人采取挟重兵以求中央突破的战法,估计我军不是主动后撤就是被突破。我们针锋相对,一改先打薄弱之敌、孤立之敌的传统战法(常法),以中央突破对付敌人的中央突破,打最强的整编第74师,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必将大奏奇效。

  粟裕立即把他的想法向陈毅汇报,陈毅当即表示赞同:“好!我们就是要有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气概!”

  5月12日,毛泽东为中央军委起草致陈毅、粟裕的电报,指示:“敌五军、十一师、七十四师均已前进。你们须聚精会神选择比较好打之一路,不失时机发起歼击。究打何路最好,由你们当机决策,立付施行,我们不遥制。”电文中尽显对粟裕的信任。

  1947年5月13日至16日,在粟裕直接指挥下,华东野战军在蒙阴县东南孟良崮地区对整编第74师展开攻歼战。“华野敢于围歼整编第74师,完全出乎国民党军意料。”他们拼命组织援救不得,整编第74师被华东野战军全部、干净、彻底消灭。

  捷报传来,陈毅紧紧握住粟裕的手说:“老伙计,这个仗,你硬是越打越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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