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连载| 刘继明新著《黑与白》第一部·卷二·第一章


 

 
1.去外公外婆家

         9月份刚开学不久,顾筝去了一次外公外婆家。

  从东江大学到东江钢铁厂,先在校门口乘15路公共汽车,半个小时至龙王庙,然后换乘702路公共汽车,四十多分钟后在任家路下车,步行一刻钟或搭乘机动三轮车,十分钟左右就到东江钢铁厂了。

  东江钢铁厂简称“东钢”,又称“钢城”,分厂区和宿舍区两部分。这儿原来属于东江市的郊区,是这座城市主要的垃圾堆放地,放眼望去,垃圾遍地,臭气熏天,1950年代后期,一座座红砖瓦厂房和高大的炼钢炉、烟囱拔地而起,短短几年时间,一个现代化的大型钢铁企业便在这儿建成了。

  东钢宿舍区有一个挺有诗意的名字:钢花村。每一条街道都以“钢花村第╳街第╳号”命名,顾筝的外公外婆就住在这儿。

  顾筝初到外公外婆家那会儿,夜里睡不好觉,经常整夜整夜地做梦,梦里反复出现妈妈溺亡时的情景、哥哥宗天一那把滴着血的红缨枪、爬满青藤的绣楼,枯叶满地,一个美丽的女人披头散发在池塘上御风而行,发出瘆人的笑声。顾筝每次都被笑声惊醒,身体缩成一团,嘴里不停地叫:“妈,妈妈……”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外婆的怀里,外婆一脸焦虑,不住地用毛巾给她擦拭冒着冷汗的脸、脖子和脊背,旁边站着同样满脸焦虑的外公。

  外公外婆那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他们有一个比顾筝还小一岁的儿子,叫顾小乐,正在东钢子弟小学读六年级。论辈份,顾筝应该叫顾小乐“小舅”,但她一直很难叫出口。顾筝到东钢子弟中学念初一,比顾小乐还高一年级,要叫他“小舅”,觉得难以启齿。

  外公外婆家一大一小两间卧室,外公外婆住那间大的,顾小乐住那间小的,顾筝来了以后,外公外婆本来安排顾筝跟顾小乐住小卧室的,考虑到两个孩子已经上中学了,后来就改为顾筝跟外婆住,外公跟顾小乐住。

  外公外婆对顾小乐格外溺爱,平时家里做什么吃的,外公外婆说了不算数,都是顾小乐说了算。但自从顾筝来了以后,这种情形发生了一些变化。以前家里做了好吃的,外公外婆恨不得都给顾小乐一个人吃,现在多了一个顾筝,外婆每次给儿子顾小乐碗里夹菜时,也没忘了给外孙女顾筝夹一份,到商场买衣服鞋袜,也是顾小乐和顾筝各一份;有时给顾筝的还比顾小乐多一份儿。

  顾筝隐隐觉得,在外公外婆心里,始终有一种对于妈妈的歉疚。妈妈死后,外公外婆就把这种歉疚化为疼爱,转移到顾筝身上来了。顾小乐显然不懂得他们对顾筝的这种感情,一次,外婆在商场买了一个八音盒送给顾筝,说是对她评上了全校优秀生的奖励。这下顾小乐不干了,晚饭时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出来,以绝食作为抗议,外公外婆急得在屋子里团团传,不知如何是好,后来还是顾筝主动提出把那个八音盒送给顾小乐,才化解这场危机。

  以前在邳镇小学读书时,顾筝的成绩就很好,跟随外公外婆到东钢子弟中学上学后,成绩也始终名列前茅,那一次还被评上了全校的优秀生。顾小乐呢,别说优秀生,每次考试在班上都是最后几名,外公外婆心里也着急,当着顾筝的面批评顾小乐,要他向顾筝学习,顾小乐答应得倒是很痛快,背后却要顾筝替他做作业,顾筝不同意,他就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神情问:“我爸爸妈妈是不是你外公外婆?”

  顾筝点点头,他又问:“我是不是你小舅?”

  顾筝又点点头。

  “你外公外婆要你帮助帮助你小舅学习,你服不服从?”

  顾筝说:“外公外婆要我帮助你学习,可没要我替你做作业呀!”

  顾小乐拧着脖子,霸道地说:“我就是要你帮我做作业,怎么着?你吃我家喝我家的,这点儿忙都不肯帮,太不仗义了吧!”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顾筝的心。夜里,她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外婆发现后问:“筝筝,你哭啥,是不是小舅欺负你了?”

  顾筝没回答,只是说:“外婆,我要回家……”

  外婆一听,把顾筝紧紧地抱在怀里,怜爱地说:“孩子,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哥哥也不知在哪儿,你哪里还有家呀……”

  从那时起,顾筝就变得更加不爱说话了。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邳镇,想起紫瓦屋的那个家,想起妈妈和哥哥。妈妈不在了,但哥哥还在,他总有一天会来外公外婆家,把自己接回去的。顾筝这样幻想着、祈盼着,直到初中即将毕业时,有一天放学回来,看见外公外婆正在客厅里同一个身材高大、英俊潇洒的青年说话,见顾筝进门,外婆就说:“筝筝,你看看这是谁?”

  顾筝愣怔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个青年就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微笑地注视着她,“小妹,哥来接你啦……”

  顾筝这才认出是哥哥宗天一,眼泪刷地流下来了。

  宗天一说:“哥哥现在做生意赚大钱了,要把你送到楚州中学读高中……”

  楚州中学是全省重点中学,每年高考的升学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位居全省第一,比著名的东江大学附中升学率还高出一截,能上楚州中学就等于考上大学了。

  “哥哥也不指望你考北大清华,你只要能像爸爸妈妈那样,考上东江大学就行了!”宗天一继续说。他西装革履,脖子上扎着领带,上唇还留了一撮浅浅的胡髭,说话的语气那么笃定自信,让顾筝觉得有几分陌生。她想问哥哥从哪赚的钱,但最终没有问出口。

  宗天一没有撒谎,果然把顾筝送进了楚州中学。再后来,顾筝也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东江大学。这一切来得如此顺利,顾筝每每想起来都觉得难以置信。

  考上东江大学以后,顾筝还是第一次去外公外婆家。这期间,她只是在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后,给外公外婆写过一封信,大一下学期给外公外婆打过一次电话。外婆叮嘱她,学校放假时去家玩儿,但顾筝一次也没去。不知怎的,顾筝对外公外婆始终无法产生那种亲人的感情,即使妈妈溺亡后她同外公外婆过了几年相依为命的日子,也仍然如此。哥哥也是这样,每次提起外公外婆,都是一种淡漠的表情。这次,如果不是外婆打来电话,说外公六十岁了,要顾筝无论如何去给外公祝寿,还说让哥哥也去。“我和你外公除了小乐,就你们兄妹这两个亲人了。”外婆在电话那头低声啜泣着。顾筝的心一下子软了,慌忙答应道:“外婆,你别哭呀,我一定来看你和外公……”

  但她没有答应通知哥哥来。宗天一现在生意那么忙,抽不抽得出时间不说,就是有,顾筝也不敢肯定他能来……

  直到下了702路公共汽车,顾筝都没有从这种惶惑的心境下摆脱出来。

2.生日宴

         顾筝拎着在任家路集贸市场买的一只大蛋糕,敲开外公外婆家的门时,已经上午十点多钟了。

  开门的是小舅顾小乐。

  顾小乐随外婆,个头不高,最多一米六五的样子,比顾筝还低一公分,但由于身材匀称,并不显矮。顾小乐的长相也很像外婆:容长形的脸,双眼皮,长睫毛,微笑时,双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刹那,顾筝仿佛看到了妈妈的影子。见顾筝认真地打量自己,顾小乐的脸微微红了,他戴着耳机,显然在听什么音乐,走路都像踩着乐曲节拍似的,他对顾筝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接过顾筝手里的蛋糕,放到客厅中央的餐桌上,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顾筝一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腼腆的青年,就是几年前那个调皮霸道的小舅。她正愣怔着,外婆从厨房里出来了。她在围裙上擦拭着湿漉漉的双手,一边亲热地拉住顾筝的手,眯缝起眼睛,上上下下地端详着她,嘴里不停地咕哝:“几年没见了,我可得好好瞧瞧,哎哟,个头比小乐还高呢!”她瞥了一眼餐桌上的蛋糕,又说:“这孩子,买啥蛋糕呀,昨晚我订了一个,你外公刚出去,一会儿就拿回来了……”

  顾筝发现,几年不见,外婆的头发白了不少,也比以前爱唠叨了。她拉着顾筝在沙发上坐下,冲顾小乐的房间喊道,“小乐,顾筝来了你躲回房间里去干啥?是不是外甥女上名牌大学,你这个当舅舅的只考了个大专,不好意思呢?”见顾小乐没有回应,叹了口气,“唉,你小舅越大越没出息,把我和你外公都快愁死了……”

  顾筝一边听外婆说话,一边打量着这套两居室的房子。尽管顾筝曾在这个家里度过了两三年的时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她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客厅不大,最多也就十来平米,除了放一张餐桌和一套沙发,就放不下别的东西了。客厅里铺的是蓝白相间的地板砖,光洁如镜,一尘不染。顾筝记得,暑假和寒假期间,外婆给她和顾小乐布置的唯一一桩家务活儿就是拖地板,但每次顾小乐都把自己的活儿让顾筝干。顾筝倒是挺乐意帮小舅这个忙。她觉得自己比顾小乐大一岁,帮他干点活也应该,所以从没向外婆揭发过这事儿。墙旮旯放着一台老式的缝纫机,用一块针织的白色布帘盖着。那还是外婆从上海带来的。外婆是个能干的家庭主妇,家里的被褥、窗帘,还有沙发套什么的,都是她用缝纫机缝制的。朝门的墙上,挂着几个镜框和奖状;镜框里的照片大部分是黑白的,有外公和外婆年轻时在上海和大西北照的,也有他们刚调到东江钢铁厂后拍的;那时的外公外婆很年轻,让顾筝想到“风华正茂”这个词儿。

  有一次,外婆指着一张三人合影照说,“中间的是你妈妈,那会儿她只有两三岁,我和你外公从大西北回上海探亲,在照相馆照的……”外婆说这话时,眼圈有些发红。顾筝的目光在妈妈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三岁的顾影脸蛋圆圆的,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像两颗玻璃球儿。

  这是顾筝看到的外公外婆和妈妈的唯一合影。

  墙上的奖状大都是外公的,其中有一块东江钢铁厂颁发的钢制奖牌特别显眼,上面写着几行字:“授予顾致真同志1970年全省劳动模范称号。东江省总工会,1973年5月1日。”顾筝从此记住了外公的名字:顾致真。奖牌挂在墙的中央,为了防锈,外面加了一层玻璃罩子,可见外公对这个奖牌的珍视。顾筝发现,奖牌旁边挂了一个新的镜框,仔细一看,是外公的退休纪念证书:“顾致真同志,1958年至1988年期间,在东江钢铁公司(原东江钢铁厂)工作,于1988年6月光荣退休。特发此证,以资纪念。东江钢铁公司。1988年6月”。墙上挂的外婆唯一一张奖状,是她年轻时候参加古筝比赛的获奖证书。顾筝由此记住了外婆的名字:苏绾云。

  这当儿,外公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蛋糕,比顾筝买的那只还大。

  在顾筝的印象中,外公总是穿着一套蓝色的劳动布工装,回家也不换,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机油味儿。家里的事平时都是外婆操持,外公很少插手,包括对顾小乐的教育,也是外婆做主。外公是东江钢铁厂轧钢分厂的工程师,除了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后也在忙工作,而且经常出差,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的。由于太忙,外公经常胡子都没时间剃,每次等到胡子拉茬,外婆唠叨好几遍后,才不得不去理发店。跟很爱整洁、总是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的外婆相比,外公的形象几乎称得上邋遢了。但此刻,出现在顾筝面前的外公却像变了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熨烫得笔挺的中山装,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既体面又精神,同几年前相比,不仅没显老,反而像是年轻了几岁,一点看不出有六十岁了。顾筝忍不住想,外公年轻时一定是个很帅的男人。顾筝回想起那次外公借出差机会去邳镇时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外公。她有点疑惑,妈妈到底长得像外婆,还是像外公呢?

  中午的饭菜十分丰盛,把桌子都摆满了。除了顾筝最喜欢吃的红烧鳊鱼、蘑菇炖鸡汤,还有平时很少吃到的螃蟹。秋天的螃蟹又大又肥,四只螃蟹就把盘子占满了。旁边放着一只精致的小碗,里面是香醋、酱油大蒜和生姜兑成的调料。顾筝本以为会有一个庆生仪式,但开始吃饭之前,外公却自作主张地把蛋糕切成几份端上了餐桌。外婆有点哭笑不得地说:“还没吹蜡烛呢,你怎么就把蛋糕切啦?”

  外公在餐桌上首坐下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咱们别搞那些资产阶级玩意儿,再说,人活得好好的,就‘吹灯拔蜡’,太不吉祥……”

  顾筝第一次听见这样“解读”生日仪式,觉得外公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由扑哧笑了。

  这时,顾小乐才从自己的小房间出来,那副坐享其成的架势,比顾筝还像个客人。顾筝现在才注意到他穿的T恤上印有几个大字:“1988钢院毕业留念”。“钢院”是“东江钢铁学院”的简称。顾筝忘了钢院的学制是两年,问了一句:“小舅都毕业啦?”

  “毕业了,这不,正在为分配的事儿跟你外公置气呢。”外婆说着,一边给顾筝和顾小乐一人夹了一只螃蟹,又像从前那样替顾小乐把螃蟹腿掰掉,掀开螃蟹壳,用筷子掏蟹黄,一边告诉顾筝,东江钢铁厂正在公开招聘行政人员,顾小乐已经报了名,想让外公向厂领导打个招呼,可他不仅不愿意“打招呼”,还反对顾小乐报名,非要让儿子从工人开始干起不可,说什么钢专的毕业生无论将来搞技术,还是当干部,都要先从工人干起,说刚出校门就坐办公室,如同温室的花卉那样,经不住风吹雨淋,能有啥出息……“听听,你外公还以为现在是我们年轻的时候,用劳模标准要求小乐呢!”

  外公正在给自己斟酒,听了外婆的话,没好气地打断她:“小乐都大专毕业了,你让他自己吃螃蟹行不行?”

  顾筝记得,以前每次吃饭,外婆都这样恨不得把菜送到顾小乐嘴里,此刻被外公数落,脸上似乎有点儿挂不住,犹豫了一下,把手收回来,要帮顾筝掰螃蟹腿,顾筝赶紧说:“外婆,我自己来。”

  “照你这样惯,他走路都要人扶着,啥时才能真正长大……”外公继续数落着外婆,但他话音未落,坐在对面的顾小乐把面前的碗一推,碗里的螃蟹腿纷纷滚了出来,调料碗里的酱醋也洒了一地。

  “老爸你放心,就是失业,我的工作也不要你操心!”顾小乐几乎是对外公喊叫着,脸涨得通红。

  “你以为这样赌气很有志气是不是?”外公讥讽地对儿子说,“你失业了还不得吃我和你妈的……”

  顾小乐被父亲当着顾筝的面这么一抢白,大概觉得自尊心受了伤害,噘着嘴巴,离开餐桌,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外婆起身要去叫顾小乐回来,被外公拦住了。“别叫他。一顿饭不吃,饿不死人。”

  “在你心里,你头上那顶劳模帽子比小乐还重要……”外婆心疼儿子,终于憋不住了,“我心肠可没你这么硬,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可不想让儿子再受委屈……”

  外婆说着,眼眶里噙满了泪花。一听这话,外公的脑袋像被霜打的茄子那样,耷拉下来,脸色铁青地望着面前的酒杯,一言不发。顾筝不知所措,外婆最后那句话,让她想起了死去的妈妈……

  因下午要跟栗红一起去作家班,顾筝在外公外婆家吃完午饭,就回东江大学去了。

  3.枫园

         法律系女生住桂园503宿舍,中文系女生住桂园504宿舍,两栋楼之间是一条通往食堂的道路,由于路窄,每到开饭时间,总是熙熙攘攘,像赶集一样。顾筝回宿舍时,刚下午二点钟,栗红和她约的也是两点,这个时间大部分人还在午休,楼下除了有两个像是在等女朋友的男生,伸着脖子朝女生楼上张望,看不到别的人。她正犹豫着是不是回宿舍去换件衣服时,就看见了从504宿舍里飘然而出的栗红。

  去作家班采访女作家宋晓帆,是上个星期五栗红同顾筝约好了的。顾筝原本不想去的,但经不住栗红一再相约,自己好歹是浪淘沙文学社社员,况且,自从上次读过宋晓帆那篇小说后,她对作家本人也多少有几分好奇,就答应了。

  看得出,栗红为了今天的采访,认真打扮了一番。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衫,下身穿一件红裙子,是那种裙摆快到脚跟的大摆裙,肩上挎着一只精致的紫色真皮小坤包,看上去既庄重大方,又时尚靓丽。相比之下,顾筝像往常那样显得学生气十足,穿戴十分随便,头上扎两个齐耳短辫,上身穿一件米色衬衫,下身穿一条有些旧了的牛仔裤,像个刚进校门的新生;跟许多喜欢刻意凸显性别特征的女生不一样,顾筝的穿着显得很“中性”。加上她从来不化妆,使她那张本来富于女性之美的脸孔,显示出一种雕塑般的冷傲之感。她俩身高差不多,但今天栗红穿的是高跟鞋,顾筝穿的是带襻的平跟鞋,栗红一下子比顾筝高了两公分。

  “你不回宿舍去换套衣服么?”栗红看了看手表说,“跟宋晓帆约的三点,从桂园到枫园,最多一刻钟……”

  “不了,咱们走吧。”顾筝说。

  枫园是东江大学新修的研究生宿舍区,学校给作家班颁发的是本科文凭,但学员都是从全国各地招来的一批中青年作家,有的还得过全国大奖,名气不小,学校就按照研究生的住宿标准,将他们安排到了枫园。

  东江大学校园坐落在东江边上,依山而建,山即著名的枇杷山。枇杷山不高,最高处的枇杷山主峰海拔也不到500米,山势西高东低,绵延曲折,传说唐代诗人白居易晚年曾在此隐居过,写有《山枇杷》一词。枇杷山北边是滚滚东去的东江,东江大学以枇杷山为轴心,将校园分为梅园、桂园、桃园和枫园。山北面的梅园是行政办公和教学区,山东面的桃园是教工宿舍区,山南面的桂园是本科生宿舍区,山西面的枫园濒临东江,以前曾被省委占用,做过疗养院,环境优美、气候宜人,东江省的一些领导人很喜欢在这儿度假。前几年,出于校园整体发展规划建设的需要,东江大学向省委提出把枫园疗养院归还给东大的请求得到批准后,枫园才重新成为东大校园的一部分。

  抗日战争时期,枫园曾经是中共中央东江局的办公地,至今还保留着东江局领导人宗达的旧居。宗达是中共早期领导人之一,后来投靠国民党,成为了中共历史上著名的叛徒。据说,东江省委的领导曾为是否保留宗达的旧居而颇费踌躇。1958年秋天,毛泽东主席考察东江期间,还曾在枫园住过,也就是那一次,毛泽东指示东江省委领导保留宗达的旧居,他说:“宗达后来虽然叛党投敌了,但他还是个不错的学者,鲁迅先生也称赞过他呢……”宗达30年代曾在东江大学当过教授,是著名的左翼文化人。

  枫园的这些历史变迁,入学时新生人手一本的《东江大学学生手册》中都做过介绍,很少有人不知道的。

  从桂园到枫园有两条路,一条是通往图书馆的那条柏油大道,另一条是从体育馆旁边那片树林中间的小道穿过去。栗红带头走进了那条林中小道,顾筝犹豫了一下,才跟过去。

  林子里树木种类繁多,有松树、柏树、杉树、枞树、枫树、紫薇、银杏以及菩提树、黄杨树等珍稀树种,即使是专业的植物系学生也不一定认得全,像一座小小的植物园,草木葱茏,鸟语花香,既是东大学生们晨读和温习功课的最佳去处,也是情侣们幽会的密境和乐园,所以,这片树林又称“情人林”。

  大一时,顾筝为了考级,每天早上都要来林子里读一个小时的英语,一次,她正在林子里来回走动,朗读英语,脚下被什么东西粘住了,甩了几次都没甩脱,抬起脚一看,见鞋底沾着一个圆圆的白色管状薄膜,她弯下腰,伸出手把那个管状薄膜捡起来,见上面还沾着粘稠的汁液,散发出一股腥味儿。这当儿,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清洁工推着垃圾车从石子儿铺成的林间小道走过来,顾筝拿着那个管状薄膜问清洁工:“阿姨,这是啥东西呀?”女清洁工看了看说:“避孕套呀!我每天都在这林子里看到好几只的。”她满脸惊疑地打量着顾筝,“你是新生吧,难怪的……”顾筝一听,脸腾地红了,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将那只散发着腥味儿的避孕套扔进垃圾车,逃一般跑出了林子。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去情人林晨读过……

  现在,顾筝和栗红走进了情人林中间那条石子铺成的小道。由于是周末的午后,林子里十分幽静,听不到郎朗的晨读声,也听不到鸟叫。树木扶疏,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偶尔一阵风吹过,几片金黄色的落叶旋转着飞起来,又像受伤的小鸟那样落入草地。栗红仰起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展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似的,一边若有所思地说:“有人说如果不在情人林跟男朋友约会一次,就等于白上一回东大了。顾筝,你同意这句话吗?”

  顾筝见栗红说这话时,双颊绯红,像抹了一层胭脂。她知道,栗红已经在恋爱了,男朋友就是大名鼎鼎的郎涛教授。当然,他俩的关系还没有公开,栗红只是跟几个好朋友透露过,其中就包括顾筝。

  “上周末我和郎涛看完电影,还来林子里散了一会儿步……”栗红贴着顾筝的耳边说,语气里透露出一缕掩饰不住的甜蜜。她见顾筝没有做声,偏过脸来认真地问:“顾筝,你谈恋爱了么?你唯一的缺点就是这身不男不女的打扮,你要是把自己打扮一下,不知会有多少男生追呢!你只要爱上一个人,一切都会改变,包括你的打扮……”

  栗红一副耳提面命的口气。但顾筝没有接她的话茬儿。她仿佛又闻到情人林传来一股浓浓的腥味儿,产生了想呕吐的感觉。

  这时,她们已经走出情人林,踏上了一条向江边蜿蜒而去的林荫路,前面不远,就是枫园了。

  作家班住的是一栋苏联式的四层小楼,五十年代修建的省委疗养院主楼,收归东江大学后,曾经作为研究生院的办公楼,现在改成了作家班的宿舍。

  宋晓帆住在203宿舍。栗红轻轻敲了两下,门就开了,站在面前的是一个面容姣好、气质优雅的女子,约莫三十岁左右,短发,穿一条柔姿纱的连衣裙,上身罩一条浅红色的开胸羊毛衫。她长着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眉毛微微上挑,给人一种清高或者矜持的感觉。

  “请问,您是宋晓帆老师吗?”栗红有礼貌地问道,“我是浪淘沙文学社的栗红……”

  “你好!我是宋晓帆。”对方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来和栗红握了握,她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打开的书,很厚,顾筝瞥了一眼,是伍尔夫的《灯塔守望人》。

  这当儿,宋晓帆把目光转向顾筝,并向她伸出手来。

  当顾筝握住对方的手时,觉得的她手指那么白皙、纤细,柔弱无骨。她是第一次见到一位女作家,有点儿紧张。她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出汗。

  “你是……”宋晓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着。

  “她叫顾筝,法律系的,她的诗写得很好……”栗红在一旁介绍道。

  “哦,这挺有趣的。”宋晓帆微笑道,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顾筝,手并没有收回去。她就那样拉着顾筝的手走回房间,“你是学法律的,一定知道史群吧?”

  “听老师讲过她。”顾筝点点头说。史群是中国著名的法学家,也曾是民国时期的第一位女性大律师。

  “她上大学时候也写过诗,徐志摩还为她写过评论呢!”宋晓帆说。她的普通话说得非常标准,抑扬顿挫,有点儿话剧腔。

  栗红拿出几本《浪淘沙》杂志,递给宋晓帆,“宋老师,这是我们新出的几期杂志,请您指教!”

  宋晓帆接过杂志,示意栗红和顾筝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到床沿上,信手翻阅着杂志,一边翻一边说:“你们杂志办的不错嘛。”

  “请宋老师多支持。我们还想请您担任浪淘沙文学社的顾问……”栗红恭敬地说,似乎怕被拒绝,又补充道:“郎涛教授也是我们的顾问呢!”

  “哦,郎涛也是你们的顾问?”宋晓帆犹豫了一下,爽快地答应了。

  宋晓帆住的这间宿舍面对面放了上下层的四张床,上铺堆放着箱子和杂物,下面才睡人。这个房间跟桂园本科生宿舍的面积差不多,但桂园宿舍每间却住了六到八个学生;相比之下,作家班的住宿条件阔绰得让人嫉妒。房间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颇有家居气息,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两张床边各自有一张单独的书桌,为了写作时互不影响,两张书桌之间还用一块塑料薄膜隔开着。宋晓帆的书桌上摆放着一个用啤酒瓶做的花瓶,瓶子里插着几只鲜艳的玫瑰,花瓣上面还滴着晶莹的水珠。花瓶旁边有一个小镜框,镜框里镶嵌的是一张宋晓帆的彩色艺术照。

  见宋晓帆合上了手里的杂志,栗红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并向顾筝使了个眼色,说:“宋老师,我们开始采访吧?”

  “别采访不采访的,弄得太一本正经,我会紧张的哦!”宋晓帆像大姐对小妹妹那样说,“咱们随便聊天就行。”

  宋晓帆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优雅。顾筝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诗:“她真美,像一枚成熟的海棠……”

  采访主要由栗红提问,顾筝做记录。栗红曾把提纲给顾筝看过,如“您是怎样走上文学道路的?”“谈谈您的家庭和生活经历好吗?”“您最崇拜的作家是谁?”“您觉得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情吗?”“您的小说新作《香椿街》由《浪淘沙》转载后,引起了争议,您对这些争议怎么看?”

  栗红并不擅长采访,她几乎是照着采访提纲念的,但宋晓帆并没有被动地按照她的提问逐一回答,而是选择性地回答了几个问题。有时,她会突然跳出正在谈的问题,转向另一话题,比如她刚才还在不无气愤地为自己的小说辩护:“主人公的经历是我父亲给我讲的,可那篇批评《香椿街》的文章却说我是‘编造虚假离奇的情节’,好像他比作者本人还了解她笔下的人物和生活似的,真是岂有此理!”但转而便换了一副宽容大度的口气,“那篇批评我的文章写得不错,听说作者是中文系的研究生,这么说也住在枫园?有机会我真想见见这位同学!”她一点也不像是故作姿态,一脸真诚的样子。对于宋晓帆这种舞台表演似的变化,栗红和顾筝一时反应不过来。

  采访结束时,宋晓帆把栗红和顾筝送到宿舍门口。道别时,她忽然对顾筝说了一句:“看到你,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亲人……”她欲言又止,“不过也算不上亲人,只能说曾经是家庭成员,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顾筝一脸茫然,直到走出枫园,脑子里还在回味宋晓帆那句话。

  “你知道吗,宋晓帆的父亲是咱们省的副省长……”栗红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宋晓帆到农村插队不久,就通过她父亲的关系调到了东钢文工团,后来又调到省歌舞团当创作员。听说李鑫对《香椿街》评价很高,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

  “李鑫是谁?”

  “李鑫可是文坛的大人物啊,你连他都不知道?”栗红说,“前不久学校放映的电影《却话巴山夜雨时》,就是根据李鑫的小说改编的呢!”

  顾筝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栗红文艺圈认识的人很多,爱传各种小道消息。顾筝对这些八卦新闻一向没什么兴趣。

  4.好妹子餐馆

        顾筝和栗红从枫园回到桂园,在楼下分手后,便回各自的宿舍去了。

  503宿舍楼传达室的老头满脸麻子,女生们背后叫他“麻爹”,还送了他一个绰号“麻脸门神”。麻爹的记忆力惊人,能熟记宿舍楼每个女生的姓名和房间号,执行起楼规来铁面无情,平时总是倒背着双手站在传达室门口,监视着进进出出的人,谁想混进去都逃不过他那双电灯泡一样瞪大的眼睛,那副威严神情的确像一尊门神。

  根据东江大学学生宿舍管理规定,男生不能进入女生宿舍,男生如果要跟女朋友见面,除非女生下楼来领他才能进去,男生在宿舍里待的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否则麻爹就会咚咚跑上楼来,不由分说将男生轰出去。倘若哪个女生或男生违反了楼规,麻爹发脾气不说,还要记下当事人的姓名,报到其所在院系或保卫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麻爹发起脾气来满脸的麻子仿佛都要炸裂似的,十分吓人,503宿舍楼的女生无不“谈麻色变”。有些乖巧的女生想方设法讨好麻爹,求他给自己开一扇方便之门,但在“执法严明”的麻爹面前,常常碰一鼻子灰。因此,503宿舍楼外面每天都有不少同女朋友约会或探望女同学、女老乡的男生排队等候。

  因从未有男生进女生宿舍找过顾筝,她很少同麻爹打交道,更不曾发生过冲突。她甚至觉得麻爹不一定记得住自己的姓名和房间号。所以,当她经过传达室门口被麻爹叫住时,不由得吃了一惊。“顾筝,有你的纸条……”

  有人到女生宿舍找人不在,写纸条请麻爹转交是常有的事。但顾筝拿不准是不是叫自己,她疑惑地看着站在传达室门口的麻爹,“您是叫……我吗?”

  麻爹根本不理睬顾筝的疑问,转过身从传达室的窗台上拿起一张纸条,递给她。顾筝接过纸条一看,纸条上写着:

  顾筝:

  我和老威请你吃饭,晚上6点之前若能回宿舍,请到好妹子餐馆。

  王晟 即日下午。

  王晟。顾筝见到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就是上次郎涛讲座上见过的哥哥那位朋友,脑子里浮现出那双眼睛,一只眼睛单眼皮,一只眼睛双眼皮。顾筝抬起头看了一眼传达室墙壁上的挂钟,下午五点半,正是食堂开饭的时间。她犹豫了片刻,返身往宿舍楼外面走去。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对麻爹道了声:“谢谢您!”

  麻爹脸上浮现出一丝和蔼的笑意。顾筝觉得,这老头儿并不像许多女生说的那样凶。

  从桂园宿舍到校门口之间有一条窄窄的小街,叫学院路,沿途的房屋都是清一色的木结构建筑,老式的门窗和布满绿苔的屋檐,屋顶上的飞檐,参差不齐,错落有致,仿佛某部旧电影中的场景。一家挨着一家的小餐馆、小吃摊和杂货店、文具店、旧书店,以及私人开的客栈等等,是一个烟火气十分浓厚的地方。大学生们吃厌了食堂的饭菜想改善一下伙食,或者来了亲朋好友,通常都是到这儿的小餐馆聚餐。好妹子餐馆就是其中的一家。

  顾筝很少上餐馆吃饭,这并非因为缺钱,除了学费,哥哥宗天一还按月给她20元的零花钱,足够了,多余的钱都用来买了书。她记得上学期班上同学元旦聚餐,就在好妹子餐馆;还有一次,栗红过生日,非要拉着她上馆子,也是在好妹子餐馆。今天,又是好妹子餐馆……

  沿着学院路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好妹子餐馆那块醒目的牌匾。牌匾是用原木制作的,“好妹子”三个大字浓墨重彩,遒劲有力,即使不懂书法的人,也知道这是好字。好妹子餐馆老板对这块牌匾很看重,一有空就向顾客津津乐道地介绍,说是东江大学一位姓墨的教授题写的。上次和栗红在店里吃饭,顾筝听餐馆老板亲口说:“我和墨教授是老熟人了,他没要我一分钱……”语气里流露出一种由衷的自豪。他介绍自己姓邵,既是老板又是大师傅,他老婆身兼服务员和收银员,餐馆就他俩。

  邵老板是个性情中人,长得膀阔腰圆,像个相扑运动员。好妹子餐馆的生意很火爆,晚上总是人满为患,邵老板在厨房里炒菜忙得不亦乐乎,难得有空在店里露面,白天不是吃饭高峰的时候,餐馆里则要清静得多。邵老板炒完菜后,有时还亲自端出来,跟顾客聊几句,如果聊得投机,索性拉把凳子坐下,让他老婆给顾客送上一碟免费的油炸花生或辣萝卜。邵老板的老婆叫“好妹子”,餐馆就是以他老婆名字命名的。邵老板约莫三十多岁,好妹子看上去才二十出头,是个长得很俊的女子,跟她老公相反,平时很少说话,除了端盘子和收拾店里的卫生,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收银台后面,翻看一本《大众电影》杂志。

  天还没有黑,顾筝远远地看见好妹子餐馆里坐满了人,一缕缕蒸汽弥漫出来,散发着一股炒菜和酒的香味儿。好妹子像往常那样安静地坐在收银台后面,她身后的墙上张贴着一张大概是从《大众电影》上撕下来的台湾影星林青霞的大幅照片。接着,顾筝看见了坐在靠墙一张桌子旁的那个人,一只眼睛单眼皮,一只眼睛双眼皮——他就是王晟。对面坐着一个人,由于背对着顾筝,她看不清那人的脸。顾筝想,他应该就是王晟纸条上说的“老威”了。

  当顾筝走到好妹子餐馆门口时,王晟也看见了她。他站起身向顾筝招手,喊了声:“顾筝!”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也应声转过头来。顾筝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尤其是那双看人时目不转睛的鹰眼,还有那头盖住了耳朵的长发。

  顾筝刚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王晟就指着那个人对她说:“老威,你还记得吧?”

  顾筝在脑子里搜索着,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何时见过了。

  “看来你把我忘了。”老威耸了耸肩说,“我还给你拍过照片……”

  “老威,还有我呢!”王晟插了一句,“那次,你哥哥请我们在聚珍园吃了一顿大餐……”

  “对对,怎么把你这个才子忘了!那会儿你在楚州师专念书嘛。”老威拍了下脑门,继续对顾筝说:“那时你还在楚州中学读书,不爱说话,想不到现在成了东江大学的高材生,咱们仨还成了校友……”

  听他俩这一番话,顾筝想起来了。那次哥哥还郑重地向她介绍说,这是他的两个好朋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是你呀,你给我拍的那张照片真棒,我一直夹在相册里呢。可我记得你好像叫杜……威呀!”

  “他是叫杜威,老威是他发表作品时用的笔名。”王晟郑重地介绍说,“老威现在是楚州著名的青年摄影家,被东江大学摄影班录取了。这不,刚报到就来请你吃饭,够义气吧?”

  原来如此。顾筝想,简直像小说里的情节,真巧。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儿,转过脸问王晟:“《浪淘沙》上那篇评论《香椿街》的文章是你写的吧?”

  “是的。”王晟像被审的犯人那样回答,“文章没写好,纯粹是有感而发,投稿给《浪淘沙》也是一时心血来潮……”

  顾筝对那篇文章的好坏并不感兴趣,她好奇地说:“王晟,王成,这个名字,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

  没等她说完,杜威抢先道:“你说的是《英雄儿女》吧?那个大声呼叫‘向我开炮’的志愿军战士就叫王成啊!”

  顾筝记得,《英雄儿女》里那位志愿军战士王成的妹妹叫王芳,她还会唱电影里的那首插曲,“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歌词很美,音乐也很美。王成、王成……多么响亮而又富有时代气息的名字啊!不过,他叫王晟,怎么会叫王成呢?顾筝想,但她马上又反问自己:他为什么不能叫‘王成’呢?……

  “你爸为啥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他是不是特希望你成为英雄呵?”杜威不无调侃地问。

  但王晟一声不吭,仿佛被人揭了短似的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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