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远:我在台湾看《人世间》

2022-05-23
作者: 张方远 来源: 方远观点

电视剧《人世间》宣传海报

—作者按—

  先说明,这篇文章是应一位师长之邀,为台湾读者介绍一下《人世间》这部电视剧,也略谈一点不成熟的观后感。我知道这篇文章放在现下大陆舆论场的氛围来看,多少显得不合时宜,甚至是不讨喜的,毕竟前段时间说一声“上海加油”就可能被人贴上“小粉红”的标签,更何况是充满着苦闷、失望、不解和怨气的现在。

  但看着这样的氛围在扩散,我越是想起这篇不合时宜的小文。其实隔着一道海峡,从微信朋友圈之中抽离出来,再加上台湾现在奔向“躺平”的疫情洪流,大陆正在发生的一切,对于在台湾的我(或我们)来说,真的可能又是不一样的感受和体会。

  台湾现在以一省之姿,为我们的国家示范“躺平”的结果。或许台湾很多人庆幸于“自由”的呼吸,但恐怕也没人能否定那些光怪陆离的现象,以及那些阴阳怪气的论调,几乎同时也盘据着这座东南小岛。

  上周去理发,理发师看到我太高兴了,因为他前一天十几个工时,只做了一位客人。昨天跟要好的药师友人聊天,他说现在常备的药品和酒精都被扫货扫光了,很缺;而他报名了替居家隔离确诊者送药的行列,在他那个生活区,竟然只有两家药局加入,他忙到没日没夜也没时间吃饭。还提到了一个细节,他送药的对象几乎都是60岁以下,很少看到60岁以上的长者,原因无他,老人家不会操作繁琐的各种线上流程,只能在家“自生自灭”(原话)。

  再放大一点,台湾年度盛事台北书展马上要登场了,可是业界多数都反对,原因是不敢保证读者和员工的健康风险,可官方还是执意要办,某位来自大陆的“侧翼”作家把炮火对准了主张停办书展的业者们:“无脑!”

  说这些故事,并不是要说台湾有多惨、有多糟糕,而是想说,这条明摆在眼前的“共存”之道,人们依旧得付出各种代价、承担着各种不确定的风险、恐慌和彷徨。无解的舆论撕裂和对立,并没有随着“躺平”而“躺平”。

  这段时间一直跟长居上海的台湾朋友们保持联系,他们的正面和乐观还反过来安慰着我。有个朋友说,新中国建立之后哪个时期不难,困难的时候总觉得肯定过不去了,不过最后都是关关难过关关过。是啊,我们的民族历史不正是千难之后还有万难吗?但也正是大陆不断在纠错中前进,才让我们在这座苦闷之岛上看到了坚守信念的希望。

  日本文学批评家小田切秀雄说过,“正因为有希望光明而厌恶黑暗的、不易止息的希求之心,所以希望文学从根彻底描写黑暗,以达到克服黑暗。”如果我们认为好的文学是要反映现实,那么我们面对现实的各种困难、不顺、气馁、挫败时所抱持着良善心态,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这大概是我想把这篇写给台湾读者的文章,搬运到公众号来的念头之一吧。而且这个小号也没多少人看,聊以自慰吧:不盲目乐观,也不因悲观丧志而否定了自己走过来的这条路。借用过世不久的台湾统左派前辈吴澍培大哥的期许,我们都盼望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世界早日到来。

我在台湾看《人世间》

文 |张方远

  中国大陆电视剧《人世间》今年春节开播以来,创下央视黄金档近八年收视率最高的佳绩,豆瓣分数高达8.1分,令无数观众泪目,影星舒淇也在微博上泪推:“不要准备纸巾,备条大毛巾,哭麻了”。据了解,迪士尼已经购买了《人世间》的全球版权。

电视剧《人世间》剧照

  《人世间》改编自梁晓声2019年获得第十届茅盾文学的同名长篇小说,原著长达115万字分为上中下三卷,电视剧则以58集的篇幅,讲述时间跨度从1960年代到2016年约莫50年的故事。背景设定在东北某省会城市名为“光字片”的居住区,以周家三代人为主线,辐射出十数位平民的人生轨迹,与时代变迁下的中国社会百态,被誉为一部“中国百姓生活史诗”。

  感动人心的复杂历史

  导演兼制片人李路分析,这部电视剧之所以火热,靠着是老辈与年轻观众的两头拉动,青年一代看到父辈艰辛的历程,老一代则看到自己走来的道路,产生出巨大共鸣。放在台湾的视角来看《人世间》,一些观众在脸书“陆剧讨论社”分享观后感表示很感动,或许看到了剧中人物为日常生活挣扎、社会人情冷暖、以及亲情友谊的纠葛,从而感同身受。如同李路所说,他为这部剧设定的方向就是以温暖为底色、以群像为基础,因为“温暖是永远的主题”。

  当然,感动人心已是《人世间》成功不可或缺的元素之一。然而,饰演周家母亲的萨日娜也曾怀疑,海外的观众真能看得懂这样的一部剧吗?诚然如此,因为《人世间》之所以真实却不狗血,更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其背后深刻复杂的历史样貌,从而将各种人生阅历镶嵌其中。

  原作者梁晓声说过,他想通过《人世间》这部“大书”,为中国文学史的长廊里留下一些罕见而珍贵的素描:为父亲那一辈的大三线建筑工人画像,为平民人家上山下乡的哥哥姐姐画像,为留在城市里成长的弟弟妹妹们画像,为下岗工人画像,也为80年代初期的一批干部、知识分子、大学生画像,结合成为创作的初心。因此,对台湾观众来说,《人世间》更像一部平易近人的中国现代史,重新认识分裂70多年的彼岸,如何形塑出台湾在战后亲美亲西方体制下难以理解的精神面貌、心理特质,以及集体行动的逻辑。

  个人命运与时代曲折

  有人认为贯穿全戏的主轴是“爱”,包括了对家人朋友的“小爱”,与对国家人民的“大爱”。但另一条更需要去感受和体会的主轴应该是“难”,包括上山下乡时代人们的抉择,改革开放之后国企改革的难处,工人下岗的苦痛,偏乡贫穷的深渊,城市拆迁的拉扯,甚至是资本主义所带来的人心转变与人性考验,不只支撑起了《人世间》剧情的张力,更毫不避讳地揭露了新中国建设一路走来的筚路蓝缕与伤痕累累。

  剧中由雷佳音饰演的主角周秉昆,在一个与其养子周楠生气宣泄的桥段中如此感叹:“觉得生活苦吗?嚼嚼自己咽了”──这不是对人生两手一摊的“躺平”,更不是顾影自怜的无奈,而是中国人不屈服于困难与挫折的坚毅,体现了毛泽东所总结的“愚公移山”精神,个人命运折射出了时代崎岖。另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是盲眼少年郑光明拿着不同颜色的玻璃瓶底盖望向天空,努力感受和寻找光明,他的平静与执着让人既动容更觉可爱,中国人面对生活的勇敢、善良与向上,“像种子一样、一生向阳”(主题曲歌词),完全在这么一个镜头里尽显出来。

  两岸分断的台湾悲哀

  相较于此,台湾近百年史曲折路同样值得敬佩,但在亲美日与台独的助长下,扭曲生长成了不可自拔的悲情意识,从而对于中国大陆土地与人民产生了“近亲憎恶”的隔阂与仇恨,甚或带着莫名的优越感敌视同胞,殊不知自己同为分断体制下的受害者。不久前过世的彭明敏,1992年返台后随即在台大法学院演讲,其中有一段话堪称此种心态的写照:“假如台湾人真的那么不争气,一定给人家管的话,为什么要选择那么贫乏的、不卫生的、落后的国家呢?我们为什么不选更漂亮的、安定的国家,例如瑞士,来个‘一国两制’好了。”

彭明敏(左)与李登辉

  当失去对历史的“温情与敬意”时,台湾人自然无法理解大陆人民如何在本没有路的地上走成了路,也无法理解集体成就背后的个人牺牲,只能以嘲讽和讪笑突显无知与悲哀。只能钻牛角尖地在文革、民主等问题上拼命大做文章,永远无法理解苦难何以造就辉煌,自以为在人家的伤口上洒盐,却不知伤痕才能使得平凡伟大。

颜元叔

  已故台大外文系教授颜元叔有一篇流传极广但也争议甚大的宏文《向建设中国的亿万同胞致敬》(载于台湾《海峡评论》第2期,1991年2月号),他这样写道:“中国的问题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简单得只有一个字:干,干,干!多加三个字:苦干,实干,硬干。”这篇文章已经把道理说通说透了,也是《人世间》导演想传达的寓意:“不完美才是人世间,完美了那是天堂”。

  抚慰民心与鼓舞信念

  《人世间》在3月1日收官,差不多是上海疫情大规模爆发的时间点。上海受到病毒无情的折磨,网上各种讯息和文章透露出上海市民的愤怒与忍受,但几乎没有人不相信,上海必定会挺过这场大难关。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也是著名剧评家毛尖说,《人世间》当然算是上海封控这段时间最好的一个剧了,“历史的抒情语法旧了点,但依然席卷天南海北的观众”。

电视剧《人世间》剧照

  《人世间》不只抚慰疫情重灾区的民心,鼓舞着对人性与民族依旧保持高度信念的人们,也是这个被霸道与傲慢摧残的黑暗世界中,得以令人对未来不会放弃乐观的生活本质,正如梁晓声所言,《人世间》最宝贵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温度,守望人性中最柔软的部分。《人世间》的戏里戏外,看到了中国的人世间,也看到了人世间的中国,就像诗人田间所描绘的──“中国底春天生长在战斗里,在战斗里鼓舞着全人类”。

《人世间》,梁晓声著,中国青年出版社,2017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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