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鹏：是谁毁了“桦钢”?

　　最近有一部悬疑剧很好看，叫做《漫长的季节》。

　　讲的是一群国企钢铁工人和他们子弟的悲剧故事，看起来说的是青少年犯罪问题，实际上讲的是一个时代的回声。

　　桦林是一座虚构的东北重工业城市，桦钢是桦林最核心的国企，甚至可以说，桦林就建在桦钢上。

　　一切悲剧，都有其源头，我们看王阳为什么会死？因为他没有考上大学，又不能进厂接班，青春期的小伙儿到处游荡，认识了医学生小姑娘沈墨，而沈墨来自于一个父母双亡，被养父控制、性侵的黑暗家庭......本来就是一个随时爆发的火药桶。

　　沈墨为什么会被自己养父性侵、虐待、胁迫？因为她自己的父母也是国企工人，在一起事故中双双去世，她只能被收养，而她的聋哑弟弟傅卫军，被送进了孤儿院，成长为一名好勇斗狠的街头少年。

　　王阳为什么会到处游荡？厂区的青少年们为什么都是打架斗殴、作奸犯科的街溜子模样？因为厂里的经济效益不行了，他们的父母人心惶惶，工资发不出，看病不给报销，厂里正在一波一波下岗、裁员。

　　光荣的“工人阶级”，上班的时候偷偷倒卖厂里的设备，下班后用自行车载着自己老婆去会所当陪酒女......桦钢李巧云在没人“点台”时，给家里打电话叮嘱丈夫别忘了给儿子喂药、喂糊糊，给儿子唱“一闪一闪亮晶晶”......

　　除了王阳的父亲王响等少数几个老工人，已经没有多少人把桦钢当作自己的家了，内部人员正在倒卖核心机械设备.......到处都是蛀虫，但最大的蛀虫是谁？

　　悲剧最直接的原因，是沈墨设计杀死了性侵自己的“港商”卢老板，然后又杀死了试图胁迫自己的陪酒女殷红......这个卢老板根本不是什么“港商”，而是一个广东来的骗子，他来桦林的目的，就是侵吞、瓜分桦钢的国有资产。这个“卢总”，又是谁找来的？——桦钢一把手，厂长，宋玉坤。

　　一切的动荡和混乱，都来自于秩序的崩塌，来自于理想国、乌托邦的破灭。

　　从王响的回忆中，我们可以看到桦钢全盛时期的景象，一家企业，有食堂、学校、托儿所、医院，工人们的一生，都被桦钢包了，不用出门，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熟悉那个时代的人们都知道，那叫“企业办社会”。

　　王响作为一个老桦钢工人、火车司机、劳模，三十年来和桦钢同呼吸、共命运，他固执、轴、厌恶厂里的某些同事占桦钢的便宜，厌恶管理层倒买倒卖、薅社会主义羊毛.......但他拦不住这一切，桦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腐败下去了。

　　但桦钢是被工人们毁掉的吗？所有人都在说“经济效益不好”、“缺乏原料”、“机器开动不了”、“厂子遇到困难”，但他们不知道，这一切，是可以操作的，桦钢的危机，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

　　90年代，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厂长负责制”让厂长几乎有了无限的权力，他们可以脱离党委和群众的监督，把一家重资产、拥有大量设备生产线和千千万万工人“运作”成负资产，让工人下岗，让企业倒闭，然后勾结“民营资本”，用一个低的离谱的价格，去收购国有资产，要么从中收取巨额贿赂移民海外，要么摇身一变，成为“优秀民营企业家”......而广大的工人，被当作“包袱”抛弃了。

　　剧中的宋厂长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干的却都是损公肥私、男盗女娼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把工人兄弟当过人，也没有把桦钢的未来放在心上，他与“港商”卢仲文合谋，掏空工厂，把集体的财富，变成自己的。

　　“港商”卢总这样的形象，在90年代，甚至在2000年之后的一段时间，都能找到真实的原型，他们就靠一口粤式普通话，就能在东北、西北、内陆城市骗得当地政府、国企干部晕头转向，要政策给政策，要投资给投资，一毛钱不出，空手套白狼.......更多的情况，其实是内外勾结，故意贱卖、侵吞国有资产。

　　集体主义教化出来的一代人，其实是淳朴、踏实、充满奉献精神和自豪感的，因为“桦钢”给了大家生活的保障、体面和尊严，这原本是充满秩序、人人平等、按劳分配的一个世界......所以，王响这代工人才会把桦钢当作自己的家，90年代的大学生龚彪才会以进入桦钢为荣，因为这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世界啊。

　　很多人不明白，“集体主义”，其实是保护普通人的，摧毁了“集体主义”，权贵们才能肆无忌惮掠夺普通人的一切。

　　建立“桦钢”这样的世界，需要几代人的牺牲、奉献、艰苦奋斗，但摧毁这个世界，只需要一瞬间，只需要工厂领导的的贪婪和私欲......当劳动不再光荣，遵纪守法变成“傻子”，老实人总是被欺负，而投机倒把、作奸犯科、坑蒙拐骗、损公肥私反而能够飞黄腾达、纸醉金迷，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桦钢这个“乌托邦”就无法存在了。

　　贪官、奸商、黑社会、不法分子喜欢这个状态，因为对他们来说——“混乱是阶梯”。

　　理想丧失、秩序崩塌、中老年人失望，年轻人迷茫，那么暴力、犯罪就会蔓延.......那个年代，对于贪官污吏、奸商骗子、无耻之徒是个“黄金时代‘，但对于忠厚、老实、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来说，是一场噩梦。

　　电视剧的结尾，老年的王响站在铁轨边，看着青年的自己开着火车呼啸而过.......他对年轻的自己高喊——“往前看，别回头”！

　　可是，如果不能回头看清过去发生的一切，又如何往前看呢？

　　【文/申鹏，红歌会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平原公子”公众号，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