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麻将馆(十一)

2021-01-27
作者: 李三生 来源: 红歌会网

  天气不错。老莫家里的几口人都起得早。二儿子儿媳妇带着孙子,吃完了早饭马上急匆匆地去赶车,送孩子去学校。他们星期六没有开车过来,是乘坐公共汽车来的。老莫陪着去汽车站。老伴儿秀荣留下,在院子里宽敞的棚子下,用做早饭时顺便烧热的水罐里的热水,慢慢洗着盘子和碗筷。随后又把麻将馆里给客人预备的茶杯拿出来,逐一清洗。其实平常少有人使用。

  秀荣偶尔会停下来手里的活儿,目光从那几扇窗户上的玻璃穿过去,注视着麻将馆里。麻将馆里的帘子拉开了,可以直接看到大街上。通院子里的门也打开着,在放烟味。早晨的阳光,已经把里边映照得很亮。有几只母鸡叽叽喳喳地进去,在麻将桌底下找寻方便面一类的食物碎屑。外边的清洗做完了,开始清理麻将馆里的垃圾。这原本是老莫的功课,老莫去送儿子,只能由秀荣做了。

  做完了这些日常清理工作,她才透了一口长气,感到有点儿茫然,有点儿气闷,身上也感觉不自在,却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看着被烟雾熏黄了的房顶,挂着好像是油泥一类脏东西的玻璃窗,嘀嗒嘀嗒走着的挂钟,存放方便面的柜子,不知道还要干什么。想在老莫平常爱坐的小方桌边坐一会儿,闻着还有烟味,似乎仍然刺鼻子,于是走到了院子里去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院子里有很多只母鸡在土里刨食,一只狼青犬在铁链子的束缚下,无奈地在远处的狗舍那里转圈,葡萄架下正在给葡萄秧灌二水。看看差不多了,过去把水管关了。就便站在早晨的阳光里,接受阳光的沐浴,长长的呼了几口气,那是一种令人心醉、令人神往的空气,心里才觉着轻松了不少,身上的不适也似乎不见了。

  昨天的全家团聚,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事情,下午老头子和儿子在院子那头,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晚上吃完了饭才告诉说,在商量想关掉麻将馆,用门脸做点别的什么。几十年了,从来都是老莫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虽然每次都和自己商量,但每次决定都不错,以后也就只是听着就行了。老莫要干什么,自己只是 不言不语地帮助他做好。

  不过这次要关掉麻将馆,心里可是不太同意。关掉了麻将馆干什么,没有很多钱做本啊,岁数大了也学不会别的东西,如果赔钱,着急,上火,还不如把麻将馆维持下去,做不动了,把房子往外一租就完了,何必再花钱干别的营生。秀荣觉着这回自己想的是对的,想跟老莫说说,坚持一下自己的观点。

  这几天,麻将馆里上客人晚了不少。有很多人都是下午才过来。从李惠生的事情出了以后,老莫提醒来玩的人,尽量早点回家,免得黑灯瞎火地出什么意外。最近村里村外都不太平静。刘振家已经搬到在小一街租的房子里。施工队也已经进驻,村里有了大批的农民工,来回来去地,哪儿的人都有。看到一群一伙的农民工在街里晃悠,还是真有点闹心。

  老莫回来,刘振也一块进了门,浑身的泥水,穿着长筒雨靴,手里提溜着两条大草鱼,言说是到下星期日,建筑方就不允许再进入工地了,可那么大的鱼塘子,一下子也打不干净。雇人打了几网,剩下的就告诉大伙儿,谁捞着算谁的吧。知道老莫不会去捞鱼,就送两条过来。秀荣满脸堆笑,客气着接过两条鱼,连连说着,中午就在这儿吃吧,酸菜鱼了咱们,好好喝两口儿。

  刘振连连摇头:“不了不了,这些日子尽吃鱼了。家里也有不少呢!”说着话,拿过来一把马扎子坐下,看着四门大开的麻将馆,自问自答的说道:“现在还没有人来?估计又得下午见了。”老莫递给刘振一支烟,点上,说道:“可不是。下午就下午吧。我说,你这回到底得着多少啊?透透气儿。”

  刘振闻听,回头看看麻将馆,似乎是怕别人听,见没有人才回过头来乐呵呵地说:“我只能告诉您,归拢包堆儿,一千七百万出头。”老莫说:“诶呀,那可以啊!”刘振得意地说道:“对付吧。我一搬走,那么一大片就没有拆迁的(人家)了,他们成本低啊!盖成了别墅,他们可不少挣钱呢!现在别墅还没影呢,听说都差不多给定没了,全是有钱人。”老莫:“啊啊啊。可了不得了!”

  正在收拾鱼的秀荣插话说:“也不知道,这街里什么时候拆,早点拆了心里就没得惦记了。”刘振说道:“应该也快了。听工地的人说,早晚这村里都得拆了,人都得上楼。以后彻底没有地了,你们家地里种的树也得提前想想怎么处理,想着,让他们赔钱,树也得自己处理。只要坚持,就能弄双份。”老莫点着头,表情严肃地看了秀荣一眼。刘振站起来说道,“你们吃饭吧。我先回去,下午过来玩会儿。”不顾老莫两口子的客气,自己走了。

  秀荣把鱼放在板子上剁块,跟老莫说“是得提前想想,能多弄点就多弄点儿吧,反正你也不是书记了,多弄点儿也算正常。”老莫回说道:“多少是多啊?过去破衣烂鞋遮不住身,饭食不充口,吃了早上的,没有晚上的,不是也过来了?都紧着算计国家的钱儿,以后可怎么好啊。”秀荣听了有点生气,“抓不住机会以后就得受穷。现在谁不是这样?不跟你说了,儿子回来,我跟儿子说。”说着话,手里狠狠的一刀剁了下去。

  老莫不为所动,只抬起眼皮看了秀荣一眼,完全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想心事。唉,老了。什么事情都跟不上趟儿,是自己的头脑太旧了,还是现在的规矩就跟过去不一样了,---认命吗?不认命又能干嘛?

  下午麻将馆里有人来玩,带来了一点儿热闹的快活劲儿。大晨子和刘振,拉着沟西边的两个人第一个开了桌。沟西边的两人,不知道叫个什么,约略知道是一个姓杨一个姓牛,名字嘛,无非是杨群,牛群一类的。老莫看着模样熟,也知道家里大人是谁,就是想不起来名字。从不当书记起,老莫已经有捌玖年不过沟西边了,慢慢地有些新长起来的孩子就觉着不熟悉了,毕竟是几千人的大村子。

  沟西边的两人先点头打招呼,叫老书记。老莫看着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想了想说:“你是牛连连家里的阶辈人老二,是吧?他还好吧?”胖乎乎的小伙子连忙说道:“好,好 。让您惦记。”又指着身体匀溜的另一人说道:“你是杨,杨,”“杨”了几下没杨出名字来。杨姓小伙子赶忙说道:“我爸是杨文革,我叫杨群。”老莫连连点头,“啊啊,是,是了。你爸爸当年可是真棒,大力气,在村里是头几号的。看你这身量,可不次于你爸爸!”杨群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的笑。

  老莫拿出都宝烟各给了一只,问道:“今儿个怎有工夫过来?”杨群说:“过来看看,听听拆迁的消息。走到小一街,让大晨子拦了玩牌,就过来了。”老莫:“啊,好好,那就赶紧玩吧。”胡撸着牌,大晨子问:“沟西边有麻将馆吗?”杨群说,“没有。玩牌的都是在坡上树林里。”大晨子说:“玩的大,是吧?抓过吗?”牛群说,“没人管。沟东边,谢老五家的儿子,自己说输钱输了有一百万了,把他们家给的买房的钱都输完了,也没见谁管。”

  大晨子一听笑了。“好样的!敢断臂求生,敢伤筋动骨,以后一定能杀出一条血路来!”牛群笑着说道:“这年头,干什么还不是这样,甭管以后着什么急吧,先玩起来再说。”杨群说道:“输了也不错,其码玩儿了。都白送给那什么教里,多冤讷。”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开始码牌。

  刘五媳妇和言立媳妇,闻霞,前后脚进来,随后付淑慧也到了,几人马上攒起了桌。紧跟着,又是张旺一帮子人,眼看着麻将馆里人越来越多。言立媳妇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了吗?那个薛景找不着了,他们家老大报警了。”刘五媳妇说:“早知道了。前几天村里晃荡的那伙子人,都是他薛景从城里叫来的,找不着薛景就跟胡三儿闹,听说把胡三儿的儿子给打了。今儿个还看见小胡三儿纱布包着头呢。”

  付淑慧说:“哎,哎,快码牌。甭关心没用的。咱们没钱,胳膊也不粗,能踏踏实实玩几把就够了。别人的活法不懂也不上心。”言立媳妇觉着被数落了,有点儿小性儿,脸一耷拉:“嗬,瞧你,什么都看透了似的!村里越来越乱,以后能不能踏踏实实玩牌还不好说呢。”付淑慧回说:“乱什么乱,听说入了教心里就安稳了。哎,哪天我也上老孙家的教堂里看看去,有工夫一块去吧。”言立媳妇说道:“信什么教?我不信!就信钱!”话不投机,几个人不再说话,低头玩起了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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