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谁为人生做主(二十七)
郜铣冰住在教育城的专家楼,几个同学都不顺路,只得打车回去。道别几位同学走出酒店,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一位年过五旬的老者,见有人上车支撑起伏在方向盘上的身体,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车头方向边打火发动车子边问:“去哪里?”
“师傅去乡西抚远教育城需要多少钱?”
“打表的话估计要超过100,即使不塞车也要走上一个小时。”不等郜铣冰回话便把车子开了出去。
郜铣冰感觉有些奇怪,仔细看看这位老者,倒也不像是坏人,即使万一有什么不测,也对付得了。要么有什么心事?
“老师傅每天活怎么样,收入还可以吧?”郜铣冰还是有些不放心故意搭话。
“活还算可以,可钱多钱少还有什么用呢?女儿没了,给谁花呢?”老人显然陷入了某种忧伤之中,抬起手抹了一下眼睛。
郜铣冰并没有揭示别人伤痛满足自己好奇心的不良嗜好,更担心老人重温痛苦分他的心影响开车。老师傅似乎从他为难的表情中看懂了他的心思,放慢车速很认真地说:“小伙子,要不这样吧,反正现在活儿不多,你要是不急着赶时间咱俩一路走一路聊天,到地方你就看着给吧。多点少点都行。”说着“唉!”的叹了一口气,显露出内心苦痛无处倾诉的忧伤。
郜铣冰略带着几分醉意,称呼道:“好吧,师傅,有什么忧愁事尽管和我说,也许帮不到你什么,不过出一出耳朵帮你减轻一下内心的痛苦,还是可以的。”说着,把身体往里挪了挪。没等郜铣冰把话说完,老人迫不及待地述说了起来:“小伙子,你相信命运这两个字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郜铣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应该回答“相信”还是“不相信”。他不知道哪种答案能让这颗原本受伤了的心不再受到意外创伤,只好“嗯,嗯”两声,先应付一下。
从老师傅说这句话时,流露出的痛苦表情,不难猜测出老人遭遇了严重不幸。难道今天遇到了契科夫小说《苦恼》中现实版的车夫“约纳”了?难道他也因无处述说苦恼而忧伤?若果真如此,很有必要仔细听一听。
郜铣冰转过头,把同情的目光投向这位看似有些可怜的老者点头说道:“你认为我很适合做你的倾述对象,并且倾诉出来会让你痛快一些,那就慢慢说吧。”
老人咽了咽口水,抬起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忧伤地说道:“一个月以前,我女儿因为身患绝症离我而去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与我相依为命。老伴走的早把孩子托付给我。从七岁开始,我既当爹又当娘从小把她带到大。”老师傅停顿了一下,喉咙不停地上下滚动。显然他是为了能继续说下去,极力抑制着悲伤。
郜铣冰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老人接过去喝了两口,继续说:“我那闺女呀,从小就非常懂事,自打上学开始没让我费过心。我在老家干杂活,闺女下学后看我累了,让我坐在椅子上用她的小拳头一会儿给我捶捶腿,一会儿给我捶捶背,有时看着我屋里屋外干活,就像小大人似的跑前跑后帮我弄弄这个搞搞那个。上了四五年级的时候,经常宽慰我说:“爸爸等我长大了……”说到这里,老师傅又有些哽咽,他说不下去了。抑制力的闸门终没能控制住感伤,泪水夺眶而出。
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抹了两把眼泪,拿起手抠里的矿泉水猛喝了两口。心情平复下来后继续着他苦恼的述说:
“就这样,顺风顺水的考上了大学,还考上了研究生,最近一年多,我发现女儿身体有些变化,脸色不好,身体日渐消瘦,期间,去过学校几次,带钱带东西去看望女儿。”
“女儿就宽慰我说:读研究生学习压力大休息不好不让我惦记她,让我照顾好自己就行。我是个老糊涂啊,哪知道孩子那时已经得病了,对不起女儿也对不起孩子她妈呀。”
此时,老师傅的泪水已经连接成线,无法用手或者其他的什么阻挡,只好停止述说,依靠转移注意力的办法试一试。否则,正常驾驶出租汽车将会受到影响。老师傅从贴在胸口处的夹克衫内兜里,掏出一封信,递在郜铣冰面前,让他看。郜铣冰打开信封取出信,里面还包着一个存折。存折上余额剩余三千八百二十元钱,开户名是王娜娜,应该是老师傅女儿的名字。从每个月有规律的支取额上判断,这个学生每个月生活费是六百八十元。
郜铣冰把存折放在副驾驶位置前面的操控台上,打开了被老师傅珍藏在胸前的那封信,字迹不知被泪水打湿过多少遍,娟秀字体的线条就像泡久了的方便面,好在那娟秀还算清晰,也可见。信中有这样一段话映入了郜铣冰的眼帘。
“爸爸,我知道您性格是坚毅的,自打妈妈去世后,尽管生活的担子压弯了你的腰,但没能压垮你内心的坚毅。为了我,别人劝你找个后老伴儿,你说为了闺女不娶;别人说到大城市打工能多赚很多钱,你说为了闺女读书方便不去;可当我读了高中,您却毫不犹豫地把工作选在距离我学校最近的建筑工地,我知道您的毫不犹豫是为了陪闺女;就这样,你开着出租车一路陪着我读完大学,又来到了读研的城市所在地。”
“爸爸,当别人炫耀他们爸爸当官,有钱,并且为之得意的时候,我内心很鄙视。在我心里我的爸爸才叫帅气,他们的爸爸给他们的爱都是外在的,是有钱有势的人都可以做得到的,那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呢?而我的爸爸是用一颗金子般的心,为我二十年人生遮的风,挡的雨。可是呀,爸爸天有风云不测,人有福祸在旦夕……如果有来生我甘愿再给您当儿女……”
郜铣冰实在无法继续看下去了,心像被坠上了一块八百斤重的大石头,信也沉重得有些端不起,他已经泪眼模糊了。把信折叠好连同存折放入信封中,郑重地交还给了老师傅,正思索着该用怎样的话语安慰这位不幸的老者,目的地已近在眼前了。
他从兜里掏出两百元钱,放在了汽车档位旁边的手抠里。老师傅拿起他放下的钱,动情地说:“你这个年轻人面善心也善,算咱爷俩有缘,我甘愿白跑一趟,今天不要你一分钱,难得你一路上听我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钱我就不要了。”
说着,把钱硬塞到郜铣冰手里。郜铣冰怕继续撕扯影响他开车,暂时把钱攥在了手里:“听你倒倒苦水,说几句宽心话,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老师傅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小伙子,算上你今天晚上我拉了三波客人,头一波上车的是三个年轻人。
“喂,老师傅把车停在这儿发什么呆呀?关口去不去?”一个高个子问道。
“你们找别的车吧。”我说道。
“你不跑活儿,在这等着捡尸呀?啊?老不正经的,今天就坐你的车。”说着,他们上了车。
“怎么了?是不是找不痛快呀?”一个小个子年轻人满嘴酒气的朝我说道。
“女儿没了,性情不好。”
“你个老不死的,好好开车。再跟我们讲什么死呀活呀的,信不信把你也弄死?”小个子瞪起了眼睛。
我把他们送到地方,打表一百二,他们扔下一百,推开车门晃晃悠悠走了。
第二波是从帝王歌厅上来的两个年轻姑娘,有些酒气,坐在后排位置上。路途也不近,她俩问东问西和我搭话拉家常。聊着聊着,自觉不自觉地又聊到了我女儿身上,哪诚想她们听我说女儿没了的时候,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没啦?没了好啊!没了就没烦恼啦。何必像我们活着没信心,死了没决心,她妈的半死不活还缺少恒心。”我赌气把她们送到了地方。你说说小伙子这是不是命?啊?人要是倒霉呀,喝凉水都塞牙。今天要不是碰到你,我一肚子苦水只能倒在这老伙计方向盘上了。”
老师傅把车停稳后,郜铣冰悄悄把两百元钱放在手抠里,心情凝重地推门下了车。在那明亮车灯照耀下,朝着别墅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