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1979年小说《飘》引发的“解放思想”争论
2020年6月，华纳传媒旗下的HBO MAX平台已将影片《乱世佳人》下架。该影片于1939年上映，改编自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小说《飘》，讲述了美国南北战争前后，南方庄园主的女儿斯嘉丽与商人白瑞德的爱情故事。
这样做法完全是多此一举。对于一部历史上经典的电影，哪怕它宣扬了错误的价值观，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要去促进民众充分讨论，而不是粗暴地选择下架。后者除了直接激化底层白人与底层黑人的对立情绪，并不利于对问题本质的探讨。
其实在上世纪70年代，美国电影《乱世佳人》和它的原著小说《飘》就曾引起过中国文艺界的批判，称其“为奴隶制翻案，美化奴隶主”。
尽管与原著《飘》相比，《乱世佳人》已经刻意删除了部分对黑人的丑化和诅咒，但仍难改其暧昧的奴隶主立场。1939年，《乱世佳人》在亚特兰大首映时，代表南方奴隶主参加过南北战争的九旬高龄的老兵都出席了，而为女主配戏的黑人女演员海蒂却因为当地的法律被禁止参加，在剧组的斡旋下，最终才由经纪人陪同入场。
《乱世佳人》和它的原著小说《飘》以美国南北战争为背景。这场战争发生的根本原因是南方的三十万奴隶主试图扩张奴隶制，同北方州争夺边境州和其他未开垦地区的土地，战争由南方联盟率先发动，以北方联邦的胜利告终。这场战争从北方被迫应战维护国家统一，到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一场消灭奴隶制的战争。
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创作的长篇小说《飘》出版于1936年，此时距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南方结束奴隶制已经70年。1937年，这部小说获得了普利策文学奖。然而，这部名震一时的小说，却是纯粹站在南部奴隶主的立场上写的，从奴隶主的立场吹嘘内战前的南部生活，对被打倒的奴隶主寄以无限同情，成为美化奴隶制的顶峰与楷模，是地地道道的反动翻案文学的代表作。
并不仅仅是70年代的中国批判过小说《飘》美化奴隶制的立场，1974年出版的《美国百科全书》在介绍完这部作品之后，点评这部小说“……把真正的南方人（指奴隶主）写成高尚的、不可屈服的；把北方佬描绘成恶毒、腐朽的。奴隶制被看成一种仁慈的制度，而黑人则不是极端忠于他们的主人，就是野蛮兽性的东西。这本书是一曲对旧日南部的赞歌，它认为旧日南部是一种具有高度的美、秩序和风雅的文化……”1974版的《英国百科全书(十卷本)》也认为《飘》是“关于美国内战和重建时期的小说，是从南部的观点出发来看的”。
小说《飘》的英文原名“GONE WITH THE WIND”（随风飘逝），就是感叹“南方文明”以及奴隶主美好生活的飘逝。这部小说以女性主义为外壳，小说中主人公斯嘉丽是美国佐治亚州一位富足且颇有地位的种植园主的女儿，身为奴隶主阶层的女主有着良好的家庭教育和严格的道德观念，她亲手操持着整个庄园的日常事务，甚至还为庄园里的黑奴看病、接生，因而赢得了周围白人庄园主的尊敬，也深得黑奴的爱戴。南北战争结束以后，“投机革命者”乔纳斯当上了解放黑奴委员会的头头，他企图霸占庄园财产；女主自强不息，经商成功，却遭到黑人袭击；为她报仇的三K党却遭到军管政府的迫害……
在这部小说的刻画下，美国南方的奴隶社会似乎成了一个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年代，奴隶主们的庄园和土地，都是他们的祖先起早贪黑辛勤劳作，把黑人从非洲贩卖的美洲，一个子一个子攒下来的血汗钱换来。奴隶主们并不因此爱财如命，而是将属于自己的土地拿出来，组织奴隶们生产劳动，如果没有奴隶主，奴隶们就没有劳动的地方，就会被饿死；为了保护私有财产，奴隶主们象爱护眼镜一样爱护自己的奴隶；一个拥有大批奴隶的奴隶主，成了勤俭持家、以身垂范的道德楷模……然而，这一切都被那场该死的战争毁了……
看到这一幕，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呢？觉得是，那就对了。武汉作家方方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前夕出版的小说《软埋》对土地革命历史的刻画，与美国小说《飘》如出一辙，《飘》也恰好出版于南方奴隶制结束70年之际。
很难说方方的小说在写作技法没有借鉴美国小说《飘》。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1979年，小说《飘》在国内再版，迅速畅销；方方这一代知识分子正是在这样的西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
小说《飘》的再版，当时在国内曾引发了一场如何对待西方文化的大辩论。
1979年9月，浙江人民出版社组织力量审读了一部分外国名著，经过反复论证和研究，决定出版傅东华在1940年翻译的美国小说《飘》。为什么选中《飘》，1979版《飘》的责任编辑汪逸芳回忆说：“我和社里一个老编辑一起选的，我们被书里的精神感染。那种奋斗向上、不向环境屈服的高昂进取心打动了我们。”
小说出版的消息公布以后，立刻成为当时的知识分子的“新宠”，十几个省的发行部门蜂拥而至，许多大专院校也纷纷要求供应此书，《飘》的印刷计划从10万册一路飙升至60多万册。
举国热捧的《飘》热，很快引起了一些比较正直的知识分子的注意。1980年1月27日和29日，上海《解放日报》连续发表评论文章《“飘”热和“根”热》、《“飘”到哪里去？》:
评论文章并没有反对小说的出版，只是指出了这本小说在立场上的问题，“把那些实行种族歧视的奴隶主当作英雄来描写”，“比起《汤姆叔叔的小屋》是一个反动，一个倒退”，文章同时指出，这本小说“在艺术性上还有可有之处”，因而，文章作者指出，这本小说一是不值得这样大力推荐，二是在出版前应该有一个比较详细的前言说明，“细致地指出它的精华与糟粕所在”。
应该说，《解放日报》的这个批评还是非常中肯的，并没有扣帽子，给出的建议更是合情合理。1980年5月，在北京召开全国出版局长会议上，《飘》的再版再次引发巨大争论。支持方很快将这场争论上升到要不要“解放思想”的高度。
1980年6月13日，有人接见美国费城坦普尔大学代表团时说，“你们有一本书叫《飘》，是写南北战争的。小说写得不错，中国现在对这本书有争论，因为这本书的观点是支持南方庄园主的。我们想用中文出版这本书。出版了也没有关系嘛，大家看一看，评论一下。”这个讲话平息了这场由《飘》引发的争论。
应该说这个讲话是中肯的，《解放日报》的文章也不够就是评论一下而已，就被贴上了“反对解放思想”的吓人标签，从此不再有争论，西方的各类著作开始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进入了80年代的西化“黄金期”……然后就是包括迪士尼动画在内的美国大片对中国大陆的席卷。
【文/秦明，红歌会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子夜呐喊”公众号，授权红歌会网发布】
